以微乎其微的坚强 抵御尘世的风霜
莲仙孑身玉立于桃谷之巅,面色沉痛的祭奠自己那早夭的爱情。 风在耳边肆虐,听来像是哭泣,瘦弱的身子被它席卷,凌乱不堪。 桃花依旧源源不断随风落进小溪,在莲仙看来,它们以往的绮丽已经荡然无存,此刻的它们活像一张张鲜明的纸钱,盛大的为她和白氏郎已成过往的爱情来个隆重的埋葬仪式。 “装心哥哥……” 欲语泪先流。 曾经,她如许多平凡女子一样,也会天真的憧憬真爱的出现,也会欣喜的在心底编织着最美的初相遇,当那一刻终于来临,一颗渴望爱情的心再无法困囿,一眼就心动成痴。 即使知道对方是俯瞰天下、清心寡欲的神仙,依旧不管不顾自己的心,甘愿如飞蛾扑火般投入一场单恋的绝爱中。 白氏郎的回头,对她而言,真的是恩赐的惊喜,于是她再次放下矜持,不顾一切挽留,终于以一颗赤子之心换来了朝思暮想的爱情。 可这段来之不易的爱还来不及捧在手心好好呵护,厄运即接踵而至。 至亲的死,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她哭过,痛哭失声,可心底依旧有一处地方不容绝望的灰尘渗透进去。 于是她选择回头,诚惶诚恐的扑回所爱之人的怀抱。 那一刻,她伤了太多人的心。 这一次总该有个好结局吧! 不! 命运的魔爪无孔不入,一如既往见缝插针。 不怪人说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次的代价来的太厚重,太惨烈。 当繁华落尽,这才看清楚,尘世间的缘起缘灭,好似一片尘埃在眼前飞舞。 这才了悟,情深情淡,不过是阅尽一场盛世烟花。 轰轰烈烈过,瞬间就腐烂的找不回原本的面目。 红颜依旧,春心已秋。 看尽前尘,终挥挥剑斩情丝,其中痛苦只有自己知。 “装心哥哥,这场爱让我伤痕累累,让我再没有力气去深究这一切,你对仙儿的伤害,仙儿不会恨你,更不会原谅你!” 恨如捕风,爱如捉影。 “一月后仙儿会以皇太女身份继任仙乐皇朝国主与玄女宫宫主之位,这份殊荣,旁人莫不啧啧称羡,可于仙儿,却是有生以来最大的讽刺与煎熬,你明白么?仙儿会以你意想不到的速度破茧成蝶,再见有期!” 挥袖转身,抖落一身落花,义无反顾朝那个将要囚禁她一生欢欣的牢笼而去。 红粉失色,那些美丽过和美丽着的,在她身后纷纷凋零。 登基之日,莲仙一袭淡粉镶边皇袍,头戴莲花琉璃冠,手扶第一情深,缓缓步入正殿,接受百官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如今,她也成为俯瞰天下的权者,执掌一方生死大权。 曾几何时,权力于她不过是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毫无用处,可在红尘颠簸一番后,一颗心已不复当初的天真。 权力,就是践踏浊世的最好工具。 既然本宫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那就让本宫来掌握你们的命运吧! 玄女宫。莲仙负手立于石阶下,瘦弱的身子在风中像飘零的花瓣,摇摇欲坠。 “仙儿,真的非如此不可?”第一情深眼中一片死寂,惨白着脸问。 没有听到答案,却早已知道答案。 莲仙目如冰潭,一直失神:装心哥哥,你可以位列仙班,仙儿也一定可以,但有那日,你有何面目见仙儿? 面容唤起冷意,将世间千般繁华尽皆抛诸脑后,缓缓拾阶而上。 她很清楚,与白氏郎越来越近的时候,也是离他越来越远之时。 可她已经欲罢不能了。 人心一旦被世间的浊水浸洇,又有谁可以毫发无伤的回到当初? 一众宫女鱼贯而出,黑压压一片。 莲仙挥手,示意平身,在火盆前跪了下去。 宫女恭敬递上一把锋利的剪刀,“请宫主落发!” 第一情深刚要开口,只见莲仙抓起剪刀,一绺青丝已然截下。 宫女接过,将青丝投入火盆,“宫主已烧过烦恼丝,请随奴婢进宫,奴婢好为您烙圣女朱砂!” 莲仙依言点头,毅然决然跨进门去。 第一情深抚额,心里难受似百爪挠心。 等到莲仙再出来时,第一情深差点认不出她了。 一袭白色雪缎云仙裙,腰间锦缎下垂着绒毛雪球,微风一吹,煞是好看。 精致眉间贴着一朵莲花花钿,让人心生一种傲视天下之感。 “仙儿!”第一情深难以置信的问:“为何你才进去半个时辰,身上就多了些盈盈仙气?” “娘亲的寒玉床真是世间至宝,仙儿躺在上面烙圣女朱砂,起来时就觉得体态轻盈,看来位列仙班指日可待!” “仙儿,你要明白,位列仙班之日,就是塌天痛苦之时,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第一情深心痛诘问,墨黑眸中似有骇浪翻涌。 这世间总有千般万般求而不得,就像他之于莲仙,莲仙之于白氏郎。 莲仙不以为然一笑,一汪清水似的双目浮起一丝犀利,抬头望天。 “穷尽一生仰望一个人才痛苦呢!仙儿要与白氏郎平起平坐,共看天下!” “哪怕没有爱,也非如此不可!” 第一情深吓得倒退一步,“你要做他的太子妃?” “是!”莲仙斩钉截铁道。 第一情深只觉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他的五脏六腑上,似乎已经预见莲仙那悲惨的未来,瞪大的双目猝然紧闭。 “仙儿!既不回头,何必不忘,你已经和白氏郎断了个干净,又为何还要与他纠缠不休?“ “仙儿已经骑虎难下了,姥姥曾经告诉仙儿,王母是整个三界最威风的女子,她有很多法宝,其中一样就是能让父皇母后回生的‘留魂珠’,所以仙儿才走上修仙这条路,那颗宝珠仙儿势在必得!” “据我所知,留魂珠是王母预备给她两个女儿的嫁妆,仙儿,你斗不过她们的!” “嫁妆?”莲仙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她们与装心哥哥……” “白氏郎留给你的信中提到的两位娇妻指的就是王母的两个女儿,仙儿,这世间的一切都由他们说了算,我们只不过是他们摆在棋盘上的棋子,一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天规天规,天意人心不归!” “他们思凡,却毫发无伤在天庭欢欢乐乐,而娘亲思凡,我们与姥姥几年才被准许相见一次,这实在太不公平,越是这样,仙儿越不能屈服,装心哥哥这个天梯仙儿嫁定了!” 世事就是兜兜转转在演绎一个笑话,至死方休。 莲仙毅然转身折回玄女宫继续修炼,忽地心口骤疼。 第一情深心弦猛地抽紧,“仙儿,你怎么了?” “仙儿要去百里湖边接一个重要的人!” “我陪你!”握着莲仙手腕的手紧了紧,语气里有不容拒绝的坚定。 说话间,宫婢抬了轿撵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百里湖。 百里湖的湖光山色俱佳,笼罩在阳光下的湖面像一块硕大的闪闪发光的金子。 杀气腾腾的媚三娘手中紧紧攥着悬魂丝,悬魂丝另一头系着乐小倩纤细的脖子。 “你不过这点能耐也配跟我较劲,那好,我就提前送你去见你的祖先!” “jiejie,jiejie”一旁的蓝粉二蝶不停叩头乞求,“这位姑娘她是无辜的,求你放了她!” “贱婢,住口!我让你们出来打探老爷的消息,你们倒好,赖在这花花世界迟迟不归,害我练功时差点走火入魔,说吧,这一男一女跟你们是什么关系?”媚三娘双目眯起,大开杀戒的前奏。 谢断情费力从地上爬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彼此又何须认识?” “拔刀相助?就凭你这半人半妖?我现在就吸了你的精元!” 媚三娘刚要动手,一声黄莺般的声音划过天际。 “宫主驾到!” 一乘轿撵悠然从天际而来,不多会,玉冠华服的莲仙由第一情深扶出。 莲仙一记‘流星指’弹过去,悬魂丝应声而断,与此同时,自腰间一探,四枚玄女针挥出。 宫婢趁此时机将乐小倩抢了过来。 莲仙脸色再无清冷,泪光泫然,“倩儿,你没事吧?” “小jiejie!”乐小倩喜不自禁,哭的一片狼藉。 “你就是第一莲仙?”媚三娘躲过玄女针,切齿问。 莲仙无神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随即游离的落在谢断情身上。 谢断情凝视着今非昔比的莲仙,眼中有难以言喻的惊艳以及一丝困惑。 “你的娘亲已死,你还有空在这管我的闲事?”媚三娘不紧不慢的还击,句句杀人不见血。 莲仙伤怒交加,一股热血直冲喉咙,再也抑制不住,猛然喷了出来。 “小jiejie!” “媚三娘,你太放肆了!”第一情深赫然而怒,掌心凝聚法力朝媚三娘劈去。 二人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媚三娘破口大骂:“贱婢,还不过来帮忙!” 第一情深贯足法力在手,使劲全力一击。 只听的一声尖锐惨叫,媚三娘像断线风筝般急速坠了下去。 宫婢齐刷刷冲上前,一阵利刃的撞击声后,媚三娘的脖子上多了几把宝剑。 “杀了她!”蓝蝶激动的喊。 媚三娘剧烈咳嗽,怨毒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冷意森然。 “这笔账总有一天我会向你们一个个的讨回来,谁也逃不掉!” 说完,快速化作青烟而去。 恨是让人愤发图强的绝佳利药,果不其然,两百年后的她行事更狠更绝。 蓝粉二蝶在莲仙面前跪下,“参见帝女,小女子二人原是山中清修的两只蝶精,一日不慎撞到媚三娘的蛛网上,媚三娘便虏我二人去做了她贴身奴婢,此人性情乖张,对我姐妹二人一向乐嗟苦咄,前几日她派我们出来打探她丈夫黑蛇的消息,我们恰巧看见令尊杀了黑蛇!” “令尊是名扬海外的好皇帝,黑蛇却是臭名昭著的妖怪,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媚三娘向我们责问时,我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守口如瓶到底的,就在她狠狠责打我们之时,那位公子和您的meimei前后出手相助,再加上您及时到来,才使我姐妹二人幸免于难,求求您,收留我们吧!” 莲仙韶颜动容,扶起哭得梨花带雨的二蝶,“两位jiejie是仙儿的恩人,以后玄女宫就是你们永远的家!” “小jiejie真好!”乐小倩一把挽住莲仙胳膊,却在下一刻失声尖叫,如中箭的鸟,“小jiejie你的手怎么了?” 所有人齐皆围上前,莲仙故作镇静把滑上去的衣服褪下整理好,一时间难堪、悲切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原本抛在脑后的失意在此刻毫无防备的卷土重来,令她心如刀绞。 第一情深适时解围:“仙儿也累了,我们先回仙乐皇朝吧。” 仙乐皇朝。 “倩儿这些天在峨嵋修炼时,时常觉得心慌难安,所以决定回来看一下,小jiejie,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乐小倩连珠带炮的发问。 莲仙几番酝酿才得以出口成句,“jiejie真的好傻,待到千帆过尽才明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一情深抚琴的手僵了僵,垂下寂静的毫无一丝热度的眼眸,继续弹奏。 “jiejie遇到爱情了?” “爱情就像仙人掌,离它越近就越被伤的厉害,可惜jiejie参透的太晚,否则父皇母后就不会遭难,jiejie是个千古罪人!” 脸色赤红,玉手拧得咯咯作响,忽然紧紧按住腹部。 “小jiejie!”乐小倩尖锐的惨叫声直刺人耳膜。 第一情深心神一晃,琴弦应声而断。 凝定的表情骤变,急拂珠帘而出,眼前情景让他直觉进入人间炼狱。 只见莲仙痛苦的倒在地上不停翻滚,双腿渐渐淡化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又黑又粗的蛇尾。 不过一月之余,莲仙已尝遍人间百苦。 “怎么会这样?”乐小倩惊恐的不敢呼吸。 “黑蛇在仙儿体内种下蛇毒,我本已用灵符帮仙儿强压住毒性,可她刚才动了怒气,蛇毒复发!” 第一情深六神无主,急得直搓手。 乐小倩凝聚法力,一丝丝注入莲仙体内。 莲仙吐出一口黑血,蛇尾慢慢隐去,双腿恢复如初。 乐小倩喜形于色,第一情深依旧忧心忡忡,“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仙儿若一天忘不掉那段痛苦的记忆,像刚才这样的状况就会一直发生,我提两个建议,一:把关于白氏郎的记忆从仙儿的脑海彻底抹去,以绝后患,二:你传下谕旨,所有人终身都不得再提起白氏郎这三个字,违者施以严惩,你觉得如何?” 乐小倩黯然,哀伤敛在眼里,“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仙儿,你很快就要脱离这蚀骨之痛的阴影了!” 第一情深满眼都绽放着疼惜和温柔,像冬日的太阳,暖意四射。 扶莲仙做好,左右手食中两指并拢,念起咒语,夹带着玄力点在她两耳之上。 “清心,凝神,忘情!” 莲仙紧合双目,墨黑羽睫下一滴珠泪毫无预兆滑落。 从此以后,白氏郎这三个字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陌生名称而已,他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他在她生命中留下的一切痕迹就像一堆熄灭的灰烬,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一丝存在感。 在莲仙昏迷的这段时间,黑白无常火急火燎找上门:“冥王,您此番一月未归,幽冥殿大小事物堆积如山,请您先行返回,再作打算!” 第一情深眼里深刻着不舍与挣扎,他用及所有的尊严化作一声虚弱的恳求:“可否再帮我瞒半个月?” “半月后就是您的恩人小张太子的生辰……” “这事我会永远铭记于心,届时我一定会出现,你们先回去吧!” 目送黑白无常走后,第一情深久久僵愣在原地,垂下的眼眸里遮盖了太多无法诉说的离愁别绪。 这时身后传来莲仙凄清的声音:“你也要离开仙儿了么?” 第一情深暗中卸下满身负累,转过身时脸上已复往昔的温暖如光:“仙儿,我要走也只是暂时离开,你千万不要为此伤神,何况我们还有半个月时间,我答应过你要陪你夏赏芙蕖,就绝不会食言!” 莲仙微侧着头,极力回想前尘,终一无所获。 “仙儿醒来后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可又实在想不起来,仙儿到底怎么了?” “没事,都过去了!”第一情深只觉双眼酸涩似要流下泪来,却化为嘴边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半月时间弹指而过,第一情深与莲仙二人一马不疾不徐往莲湖而去。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第一情深看着眼前接天映日美景,不由得诗兴大发。 莲仙却无动于衷,不比以往兴致盎然,施展轻功掠过湖面,折身回来时右手端了朵娇艳欲滴的莲花,左手拿一束莲子。 “仙儿想先回去了!”盈盈秋水移转,不由分说而去。 鬓后锦带划过第一情深面颊,就在这飘飞的两片锦带中,第一情深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莲仙现在就和无心的木头没什么区别,没有爱,没有恨,行尸走rou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