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别 如何共咏上邪
一见公子终身误,不似倾城,却倾了一生的宿命。 伯邑考离开的第九十九个年头,一个男子的出现再次搅乱了莲仙安稳的一生。 他的出现,就像是天边呼啸袭来的龙卷风,夹带着毁灭而来,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包括他自己。 长乐宫。 婢女打开宫门,一股清香突兀闯进门,众人陡见眼前之景,齐皆大惊失色,目眩神摇。 “公主,你快来看啊!” 正在观音像前为伯邑考祈祷的莲仙头也未抬,漫不经心问:“怎么了?” “琼摇花蕾……全都开了!”一婢女口齿不清的回道。 莲仙猛然一抬眼帘,转身奔了过去。 那开的一树的锦色繁花,像极了九天之上滚滚燃烧的火烧云,令人叹为观止,世间一切的绮丽,仿佛都聚集在了此树之上。 “好美呀!终于盛开了!”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魔力,竟能令百年不开花的琼摇树开出这么美的花?” “……”众婢议声鼎沸。 “的确好美!但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呢?”莲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住进了一个叫忧郁的小鬼,无时无刻不在腐蚀她脆弱的心灵,当下不着痕迹的轻叹了口气,“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青帝,求求你,让它们在人间多待一会可好?” “公主,现在是烟花三月,桃源谷的桃花肯定也开了,不如我们出宫去踏青吧!”众婢女见她闷闷不乐,附声提议。 莲仙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桃源谷。 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当真不负世外桃源之称。 莲仙乘坐一顶蒙着白纱的华丽轿辇,由四个婢女抬着,衣抉飘飘,悠悠然降落。 青葱玉手伸出,莲仙刚被扶出轿辇,一声惊叫传来,一个书生样的男子从天而降摔在不远处,痛得蜷缩着身子,哀嚎连连。 几位姑娘尚未喘口气,一个满身妖气的男子跟着闪身出现,他就是媚三娘的丈夫黑蛇精。 黑蛇阴鸷的眼神狠狠的剜着地下的书生:“你一个书呆子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趁我不在偷吃了我的内丹,看来你是活腻了!” 扬起手刚要开杀戒,莲仙拉弓在手,利箭瞄准脱手而去。 黑蛇大吃一惊,急急闪躲,终难免掠去一点衣角,不怒反笑:“原来还有这么多美人在场,那我就陪你们玩玩!” 四婢抽出腰间佩剑迎上去。 莲仙探了探书生鼻息,玉指轻轻一挥,神光带着几枚桃花花瓣落在掌中,双手合起,暗用仙力,再打开时花瓣已变成一枚粉红色药丸,纳入书生口中。 四婢渐落下风,黑蛇一阵掌力她们便摔在莲仙脚下。 黑蛇扑身而来,迅疾得像阵风。 莲仙使足十成功力,一挥广袖,扇过去数千花瓣,趁黑蛇眼花缭乱时,使出仙法,四周花瓣凝聚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花球砸向黑蛇。 黑蛇轻而易举打破这个花球,穿花而过,魔爪袭向莲仙。 莲仙玉手一伸,白绫抖出,四婢见状,齐皆抖出白绫,将黑蛇五花大绑。 黑蛇冷笑,双手一挣,白绫便化作雪花纷扬,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已将莲仙卷进怀中,点其动xue。 “天下第一美人当真是香呀,就让我试试你的绝世之吻究竟是怎么个神奇法?” “我们跟你拼了!” 只可惜四婢尚未近得黑蛇之身,已被黑蛇一掌击昏。 莲仙自知此劫难逃,闭目做好了咬舌自尽的打算。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夹杂着怒斥传来:“恃强凌弱,恬不知耻!” 声到扇到,狠狠掷向黑蛇凑近莲仙的脑袋。 黑蛇惨叫一声,骤然脱手,莲仙失去平衡,倒在了铺满鲜花的草地上。 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轻然降落,黑亮垂直的发,剑眉朗目,薄唇微抿,细瓷般的脸庞带着菱角分明的冷峻,临风玉立,孑然伫足间散发出一种傲视天地的风采。 “你是什么人?”黑蛇捂着淌血额头,咬牙切齿问。 李斜阳飞身落地,满脸不屑:“瞎了眼你还好意思在这世上混?得意公子白氏郎听说过没?” 话刚落音,黑蛇便一溜烟跑了。 “斜阳,你追上去,我随后就到!” “是!” 白氏郎走到莲仙身前,解开她的xue道,轻柔的扶起她,转身去看书生,探了探他的鼻息,微笑道:“无碍,三个时辰后就会自动醒来!” 莲仙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底有一个地方柔软似水。 惊鸿一瞥,便心动成痴。 “谢、谢!” 从莲仙开口的这一刻起,命运蠢蠢欲动的魔爪便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推向一个爱恨皆不得的冰火世界。 白氏郎温润如玉的面庞浮上笑意,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令人目眩神迷,声音也仿如:“降妖除魔是我的责任,不必言谢!” “你……是神仙?”莲仙目光中的欣喜霎时减弱了几分。 “是!怎么了?”白氏郎很是疑惑。 “怎么会这样?”莲仙激动下心跳失率,鲜血立时溢出嘴角。 “你怎么了?” 莲仙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凄然地说:“仙儿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白氏郎皱眉,已然明白了三分,脑海中猛地闪过另一个女子痛苦的面庞,顿时不寒而栗。 “我既是修道之人,便早已摒绝七情六欲,断不会妄动凡心,你还是忘了今天这一切吧,徒增痛苦!” 莲仙扑闪着泪眼,用及一切力气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白氏郎折身就走,忽又觉得于心不忍,自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玉佩递过去,“我叫白装心,以后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要对着这块玉佩叫我的名字,我会立刻现身相助!” “仙儿谢谢装心哥哥!”莲仙勉强笑道,刚要去拿玉佩,一股腥甜涌到喉咙口,霎时白色玉佩染成刺目鲜红。 白氏郎扶住她软软倒下的身子,一把脉,才知她身中蛇毒,赶忙自怀中取出一粒驱毒丹纳入其口中。 “黑蛇对你做了什么?” “他……亲了仙儿……” 白氏郎的拳头不自觉地拧紧,怒火中烧,声音如刀锋般冰冷:“孽畜!” “仙儿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你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他……轻薄了你的什么地方?” “肩膀。”莲仙声如蚊音回道。 白氏郎思虑再思虑,举棋不定,竟觉的遇到了一生中最难抉择的大事。 “黑蛇已修炼千年,奇毒无比,你虽服了驱毒丹,可若不将体内蛇毒吸出,一样无济于事,我本可以救你,只是……” “装心哥哥是怕破戒?” “你的清誉一样重要,我给不了你要的东西!” 莲仙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细腻的关怀,只觉已经得到世间最珍贵的情感,哽咽道:“仙儿虽然不经世故,却也明白爱一个人就要成全他所有的意愿,我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 曾几何时,有一个痴人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或许他们都心如明镜,有些东西,既然求而不得,成全何尝不是真爱的表现? 镌刻在心底的爱,就算世事再怎样变迁,都会永垂不朽。 白氏郎满脸的心事,欲言又止,终只说了句:“那开始吧!” 食中两指并拢使出仙法,桃树移形换位围成一个圈将他和莲仙隐藏在其中。 莲仙闭目,心咚咚作响,颤着手掀开衣物,肩上一片漆黑。 白氏郎每吸一次,便吐出一口黑血,末了,逼出内丹,放在莲仙伤口上旋转,直至黑毒尽退。 事毕,莲仙倦怠的倒在白氏郎的肩上,白氏郎浑身一僵,一丝也不敢动弹,脸上却浮上些许柔情的笑意,这或许就是情动的开始。 一晃就是三个时辰。 两人站在桃谷之巅,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我白氏郎会永远记住,在这个桃花乱落如红雨之年,有一个绝美女子曾倾心爱过我,仙儿,你的爱,会永远的驻扎在我的心里,永不磨灭,他日扶摇九重天,我亦不会再寂寞了。” 如果莲仙够细心,就一定能够听出白氏郎的这番话里隐藏了太多数不清的情思百转。 莲仙眼里再次漫上热泪,立时伸手抚去,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她希望所爱之人记住的永远是她最美的笑容,而不是她戚哀的苦脸。 红日西斜,给她的身上镀上了一抹瑰丽的光辉,就像九天之上的仙子垂临人间,美如画镜,令人如痴如狂。 白氏郎久久无法移开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的加速,甚至动摇过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信念。 惊觉自己的沉沦,立时手足无措,慌不择言道:“我该走了,不然我就……” 不肯再留下任何只言片语,甚至一个不舍的眼神,闪身离开。 白氏郎自认为此举是落荒而逃,木讷的莲仙却以为他一刻也不愿多留,一时间委屈与心酸铺天盖地地压在身上,令她痛苦难当。 接下来的日子度日如年,莲仙变得多愁善感,惜言如金,常常在琼摇树下一站就是一天。 那个被她所救的书生名叫谢断情,也就是后来的惠仁师傅,他留在了仙月皇朝,在莲仙最痛苦的时期,给她死水无澜的生活带来了一缕阳光。 “如果你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分担的,但说无妨,我虽然手无寸铁,却决不会食言而肥!” 他如此真诚地说,目光里透着如出一辙的温暖,使莲仙恍惚的以为伯邑考回来了。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莲仙自言自语的问。 谢断情深深一笑,意味深远,“以前或许不知道,可这几天我却知道了,而且知道的非常清楚!” “我也是!”莲仙缓缓回身,头疼欲裂,只觉天地在眼前倒转翻飞。 终日的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毫无疑问,她病倒了。 所有人都急的团团转,只有莲仙自己明白,她就像桃谷的桃花一样,绚烂一季,却未遇留花人,便只能哀怨的凋谢了。 谢断情在观音像前跪了一天一夜,斩钉截铁发誓:只要第一姑娘能够醒转,我甘愿放弃锦绣前程,遁入空门,永生侍奉我佛。 白氏郎在月老处听闻莲仙病重的消息,五内俱焚,迅疾化作金龙飞向仙乐皇朝。 拭去莲仙冰冷面颊上的泪珠,轻柔的扶起她瘦弱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堂上,紧紧握着她柔若无骨的玉手,一丝丝仙力输进她的身体里。 “仙儿,仙儿……” 莲仙半睁秀目,虚弱无力地问:“装心哥哥,是你么?” “是,是我!”白氏郎声音喑哑道,泪水滑落,连同濡湿了莲仙的面庞。 两人都不再说话,莲仙下意识的抱紧了白氏郎。 白氏郎怔了怔,心里涌上一股柔软的冲动,右臂一揽,将莲仙环的更紧了,两人一下子都满面绯红,羞赧不已。 半晌后,白氏郎突然记起一件大事,打破沉默道:“黑蛇打伤了我的义弟,而后逃之夭夭,这些天他有没有来打搅你?” 莲仙轻摇了摇头,仰首看着心中的白马王子,心里比灌了蜜还甜,”装心哥哥,以后有你在,便没有人可以欺侮仙儿了,是不是?” 白氏郎听懂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事实上他已经泥足深陷,不舍得离开,可多年的天庭生活,将他禁锢的像笼中的囚鸟,渴望自由的同时,一种惧怕也如影随形。 “仙儿,你知道吗?因为我父亲思凡,他至今还被关在’思过’天界,不得踏出一步,而我娘因为太惦念我父亲,忧伤成疾,最后郁郁而终,现在我们的境遇就和当年的父亲母亲一样,不同的是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仙儿,爱过已经足够,我们……放手吧!” 莲仙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像两堆熄灭的灰,满面泪痕的坐直身子,五脏六腑难受的几乎要将她撕裂,一抬头对上白氏郎凄楚的双目,她自他眼中看见恨看见痛,看见了悲凉与绝望,深刻的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爱如凝霜,遍地都是绝望。 莲仙的心,碎了。 “院中的琼摇花开的很美,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么?”紧紧抓住白氏郎的胳膊,生怕他不答应似的。 在这种时候,白氏郎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违逆莲仙的心愿,“好,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那如果我要装心哥哥抱我呢?”莲仙的语气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苍白的脸上难得的泛起了红晕。 白氏郎木然愣了一秒,努力展颜一笑,泪痕在光线的投射下闪闪发光,只听他宠溺的笑道:“求之不得!” 莲仙纤细的手腕环在白氏郎的颈项上,白氏郎双臂向下一托,稳稳的捧住了她。 宫门离琼摇树仅仅百步,他们却好像花了一生时间才走到。 “这就是琼摇花?”轻轻放下莲仙,白氏郎惊叹的问。 莲仙此时觉得那一树的繁花实在刺眼,垂下眼帘,背过身去,“一百多年了,它从未开花,可这几天却开的特别灿烂,装心哥哥知道为什么吗?” “我听说过此花的奇特之处!”白氏郎一记‘流星指’弹向琼摇树,一朵花瓣被击中掉落下来。 莲仙摇头道:“装心哥哥,不必试了,姻缘石早已写好了我们的结局,不是么?” “仙儿……” “再陪我去一次桃谷好么?”莲仙伸出手去。 白氏郎紧紧握住,四目相对,神光一闪,两人已经到了桃谷。 莲仙拾起两片花瓣,将它们变得巴掌大小,右手使劲一掐,长长的指甲嵌进rou中,鲜血立时喷涌而出,她却视如不见,急急在花瓣上写起来。 “仙儿,你干什么?”白氏郎大惊失色,奔上前欲替她止血。 莲仙递给他一片花瓣,上面鲜血淋漓,根本不知写些什么,直至玄光一闪,才赫然出现四个字:第一莲仙。 莲仙手中的花瓣也写着四个字:装心哥哥。 白氏郎顾不得问,迅即拉过莲仙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凝聚仙力为她疗伤。 “幸好,没留下疤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莲仙眼圈泛红,泫然欲泣,“我怕你走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交集!” 白氏郎浑身剧烈的一颤,呆若木鸡。 “伯邑考哥哥说去云游四海,可他再也没有回来,我也推测不出他在哪里,我真的好伤心,所以我用玄字术将你我的名字刻于这花骨内,这样即使过去千万年,即使失忆、轮回,我们都会在桃林里记起这段过往,装心哥哥,你一定要记得,即使你在天涯海角,每年的桃花时节仙儿都会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莲仙如诉如泣的说完,转过身去,泪无声滑下面颊,经过下颌时,白光一闪,落泪成珠,只见它飘飘悠悠升上天,砰的一声碎裂,阴郁的天空随即飘起了鹅毛细雨。 白氏郎心下酸涩,莲仙的一举一动彻底的牵疼了他的心。 握着莲仙的玉手,暗中施展读心术,原来她打算等他一走,便立刻前往玄女宫请她娘亲为她烙上圣女朱砂,并接替玄女宫宫主之位,以此了断自己的一切执念。 世上最难为的事,不是死,而是得到一份浓烈的爱,却无法抓住,只能度日如年的活下去。 白氏郎霍然抬头,心痛得无以复加,他觉得他已经避无可避,逃脱不了横在面前这盛大而又厚重的爱恋,况且逃避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莲仙欲抽回手去,白氏郎忽然握得更紧,他的眼睛里似乎熊熊燃烧着一簇火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热烈的喊:“仙儿,我们成亲吧!” 莲仙心跳骤然停了一下,恍恍惚惚地看着他,“装心哥哥,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为妻,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真的?”莲仙仍是不敢置信。 白氏郎神色凝定,一脸认真:“我们一个天涯一个海角的受相思的折磨,即使换的长生平安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我们就放肆一次,成全自己!” 迎着白氏郎炽热的目光,莲仙深深地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一吻,两人相拥而泣。 他们快乐的在花间追逐,全然没有注意到深谷中还有两道失落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他们。 一个是谢断情,一个是伯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