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歃血
少年闻言，双脚一并，大咧咧一笑，看上去吊儿郎当，身形上却全透着功夫：“误会一场，是在下失礼，错将那小兄弟认作了判官，却不知真正的判官此刻正躲在孩童身后，还望先生见谅。”说完，浅浅一躬身，抱拳行了一个礼，“在下谢青，见过先生。” 这话说得，真叫一个损啊！陌上桑并不打算解释，他袖着手，脸上并无讶异：“夏国第一剑客？”微微一笑，“阁下为何会屈尊于落茶这个小地方？” 谢青面露讥讽：“在下听闻不久前您提点了一个名叫孙无涯的人，寥寥数字便使他平步青云，成为了楚国左相？” 其实听到这里，陌上桑便已经了然了。 半个月前，他以三千两白银的价格说定为孙无涯谋得了楚国左相一职，本希望其能明白责任之重，却没有料到孙无涯竟借此机会发起了对夏国的征讨掠杀，借晋国之手举兵十万攻打夏国都城洛今，一时间战火燎原，很快便将洛今烧成了一座空城。 都城不保，国将不国。不出三日，夏国版图便被晋军完全吞没，七庙俱隳，黎民为奴，亡国破家。 夏帝年仅十三，免于一死，却难逃生苦，提出以一己之身为俘换夏国子民安居，晋王准。 陌上桑抬手将小七从肩上抱下，放在屋顶上站稳，俯下身小声交代：“他不是坏人，不行恶事，我的判官笔派不上用场，你的阴阳针也不许乱飞，你且先回去，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云七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望了望他，丝毫不像一个孩子，一言不发的向半空中一纵身，如同一只云雀在云层中穿梭，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陌上桑一愣，不禁摇头一笑——小小年纪如此惜命，这该如何是好？笑罢，站直身子，面向谢青：“纵有识人不慎之失，也只是陌某之过，鄙徒无辜，望少侠追究此事时莫要将他也计算在内，可否？” 谢青微微一笑，点头：“那是自然。” 陌上桑得到这个承诺后，松了一口气，遂将折扇从袖内滑出，轻轻一捻打开。 若能化敌为友当然再好不过，但若定要追究，判官亦无相据之理。 “请。”扇口开合间，仿似风云突变，飞沙走石。 谢青手握剑柄，闭上双眼，杀气一丝不漏；忽然挥剑相向，剑气扫过，破解风云飞沙，空翻落地，再跃起时，劈剑横贯。 陌上桑纸扇一翻，让剑从扇骨间穿过，扇叶并合，发力一拧，欲将剑器缴下。谢青奋力一挑，将纸扇挑飞，一招挥扫将扇骨劈碎。 “‘扫六合’？”陌上桑眯起眼睛，一扬手带起一阵袖风，卷过扇骨碎片向谢青脸上丢去，“出剑太浮——你本有机会把我劈碎，可惜气力不足。” 可是，高手之间的对决，又何须动刀动枪，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 谢青见状，目光一凛，神色有异，忽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长剑收回鞘内，坦言道：“先生已不适于武斗了，恕在下不能与您切磋。” 陌上桑微怔，眼神有变，又见谢青确实没有再动手之意，这才收起折扇，无奈一笑：“少侠乃真侠道。” 谢青望着陌上桑，轻一跃身，落到陌上桑面前：“也许一年之前，谁也奈何不了您，可现在......师门不幸，出此恶徒。” 陌上桑一动不动。 “不瞒您说，”谢青正色道，“在下此次前来本是为了您项上人头，但见您于危急之时先护幼徒，实在不似传闻中那般与混沌生同流合污，故及时收手。只是孙无涯之事确凿，不知先生作何解释？” “你知道混沌生是我的徒弟？”陌上桑露出一丝苦笑，“说来惭愧，那孽徒实在让人无言以论。” “依您之言，似乎对孙无涯与混沌生勾结一事并不知情？” “勾结？”陌上桑皱眉。 “......孙无涯勾结混沌生，得其授意，发兵我夏国都城。”谢青的表情有些微妙，“我本以为先生也参与其中，现在看来，先生竟不知情吗？” 此言一出，陌上桑原本平静的眉目一下子变得有些许扭曲，继而克制住，言语间却溢出一丝无法掩盖的悲伤：“我若还能制得住他......” 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江湖传言，混沌生为练就神功，走火入魔，欺师灭祖。”谢青见状，心下了然，“原来，并非只是传言。” 陌上桑沉默不语。 谢青有些不知所措。他早就听闻，判官陌上桑，潇洒出尘，颇有“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之感，可一提到不肖之徒却有如此情绪波动，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所以，”谢青觉得喉间干涩，有些艰难地说，“先生的身体，也是因为与恶徒之战所致？” “让您见笑了。”陌上桑没有否认。 “是在下莽撞了，未分清青红皂白......唐突了。” “阁下言重了，若非我识人不慎，夏国也不会如此。” 谢青闻言，拱手施礼：“承蒙先生不怪罪，实不相瞒，谢某还有一事相求。” “阁下但说无妨。” 谢青撤膝伏身；“今青以一己之身，负举国之命，在此叩请先生重拾判官之笔，担顶重任！” 欠命者，是为青龙，情同歃血结誓，为誓神。 誓神之托，不可违。 陌上桑撤步，单膝落地，敬以跪扶礼。 “诺。” 一字千钧。 ———————— 天晚黄昏，陌上桑回到了落茶山生死阁，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云七尺扛了把长刀正准备往外冲。 一时间，四目相对，大眼瞪更大眼，陌上桑眨了眨眼，呆了一会儿才问：“这是要去救我？” 云七尺面无表情，像个瓷娃娃一般，将刀一丢，转身回屋。 陌上桑淡淡一笑，嘴角渗出点滴鲜红。 小七，日后若你再飞不起来，你会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