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里欧的想法
里欧·约瑟夫·里克特，曾经的艾尔多拉都王家大王子，第一王位继承人。三年前，前任君主战败离世，从此他便自动加冕为新一任君王，所以，艾尔多拉都唯有这个男人可称为国王。 『里、里欧！真、真的是里欧吗！』高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连自己兄弟都认不出来吗，你这个魔法迷迈克尔。』 『哈哈哈！你这句话说得，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没错，你真的是里欧！爱欺负人的里欧大哥！』 事件峰回路转，这变脸速度比戏剧还要快啊，之前还在剑拔弩张的两个大男人，不过一会儿，居然互相称兄道弟混到一块去了！对此，茜莉娅才不管什么国王不国王的，在她眼里，怎样理清当下奇怪又好笑的情景才是关键问题。 然而，这事情看起来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想一想，还是先不要阻碍大孩子们重逢吧，谁叫欢笑中的高斯和里欧都是那么帅气呢！ 眼看男人们可以和平相处下来，心情总算安顿了，一直在旁观看的艾琳也没在意太多，接下来，要不多给一个机会让大家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她想到了温暖的家，于是掉头往屋里准备去，那一刻，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认识，分离，再重逢，实在记不清故事是从多少年前开始的，只知道这个时间跨度，让那记忆里的人像经历了过多岁月洗礼…… 长久以来，大王子里欧可是阳光短发的代言人，威武的外表下是一颗正直之心，如今，沧桑长发遮住了他的耳朵和半边脸额，他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容貌气息，却留下一小段标志性的辫子，那是不是表示其心中怀有什么牵挂呢？如果有，身为国王的男人为什么又要把自己藏起来？里欧，不像是眷恋儿女私情的人。 没记错的话，里欧在进门的时候确实有给艾琳打了一声招呼，但彼此的视线并没有片刻的重合，哪怕是艾琳亲手端上热茶，他们之间也只有默契地点点头而已，果然是不太可能会结婚的『一对组合』。 目光慢慢从艾琳身上移开，又经过一轮深思，最后方才回落至这个家的男主人——里欧·约瑟夫·里克特，不约而同的，他也一样把视点投到了自己的方向，漫长对话由此展开。 『高斯，好久不见，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明明要当个魔法师，怎么把自己锻炼得像个……粗人似的。』 『什么粗人啊，这是体魄，跑得快跳得高，还有抗打能力，新时代的魔法师可不是待宰羔羊。』 『有必要做到这样吗，魔法师不都是躲得远远的玩远程攻击吗，看看你的手，可别告诉我你也要想拖上刀剑上战场，如果是，那可就好玩了。』 高斯和隔壁的茜莉娅对望一下，笑一笑，然后把长了茧的手掌展示给里欧看看，男孩子这边层次分明，力量底气十足，女孩子这边则是保养良好，细嫩的皮肤下面富有灵动，二人一粗一细的手掌看起来好不相称。 『原来如此，你们挺合拍的嘛，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我这的床铺可是挺宽敞的……』里欧一脸坏笑。 『你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我、我现在是教会的执事，绝对不能搞什么男女关系啊。』高斯连忙站起来澄清，顺带显示一下衣服上的宗教纹章。 茜莉娅呢？茜莉娅自然是以偷笑混过去了，继续把主动权留给里欧。 『执事，好像是教会的仆人吧，你这笨蛋，要混日子也挑个好点的职业啊，那衣服碍手碍脚的，回到城里就脱掉算了。』 『这不是我选择的，霍夫曼说……哦，记得詹姆斯·霍夫曼吗？他是我的师傅，他说这样比较好融入现在的艾尔多拉多，另外，只要我喜欢的话，马上就可以离开教会管束。』 『霍夫曼，我听到消息说他当了神父，挺受爱戴的。』 『嗯，里欧你的消息挺灵通啊，你经常到城里去收集信息吧？』 『没有，我把事情全部交给路德维希了，自己就在这打打鱼过活而已，以后介绍给你认识，路德维希是我现在唯一的仆从和侍卫。』 『真不愧是里欧，隐居起来也有人愿意追随你，如果你回到城里去的话，想必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当你的仆从。』 『那么，你希望我回去吗？』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复杂的问题，复杂得不能只用情感来作判断，而里欧却像没经考虑似的直接把它抛出来，茜莉娅无法回答，高斯也不敢往深层次思量。 对面的一对年轻男女，不约而同呈现出复杂的神态。 『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重新聚在一起。』高斯勉强挤出了回答。 『我知道，所以我们现在就聚在一起了。』里欧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的样子。 『……』 不合适的话题让在场各人都感觉很不是滋味，唯有里欧是清醒的，因为他是这场对话的主人公。不过，他为什么要说出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呢？ 不知不觉，重逢的美好气氛烟消云散，茜莉娅尽管坐在一块，但隐约感觉到对话要进入下一阶段了。两个大男人一旦认真起来，自己很自然就会没有任何话语权，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要见证下去，她要看清楚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个人怎样理解当今的世界。 『高斯，艾尔多拉……多，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里欧的话，就像是国王向臣子征询意见。 『没变成什么样，有点平静，但……好像又有点动作。』高斯想起了城里最近突然冒出来的奇异建筑。 『我听说，教会似乎要举行一个活动，你这么接近霍夫曼，知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有这回事？我从来没听霍夫曼提起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里欧。』 『原来你并不知道……』 『什么意思？』 怎么忽然陷入到沉思当中？高斯所了解的信息，完全无法理解到里欧正在思量的事情，于是他试着回想一下霍夫曼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但师徒之间的沟通实在不多，根本悟不出任何线索。 目光转回到正面，可以看出里欧也一样有自己的打算，这个男人背地里掌握住大量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就是说，里欧其实很在意艾尔多拉多所发生的一切。然而问题又出现了，既然想要掌控住他的『国家』，为何不从正式道路去拥抱人心呢？以王家尚存的威望和影响力，以及里欧个人的魅力与能耐，让他重新加入到统治团体估计也不是难事啊。 「为什么要隐居起来呢？」 『里欧，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想要更多地了解艾尔多拉多的事情？』 『不，我只想知道，里欧，你对现在的艾尔多拉多抱有什么想法，请告诉我。』 用明确的态度去面对明确的事情，高斯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在里欧和他之间，有些话是不需要明说的，因为对方一定会明白——那是兄弟们共同的事情。 『高斯，你想要知道，我对那场战争……是不是忘记了。』 『是的，你对父亲，还有下属们……』 『我会不会为他们报仇？』 『……』 『迈克尔，茜莉娅，如果我们把凶手杀死了，他们……亲人们，就能复活了吗？』 『不能，可我们……！』 对于即将爆发的情感，里欧立刻伸出手把另外二人给制止了，这是领袖的气质，同时也是其他人必须要优先聆听的意见。 不过，这样的静默并不会维持多久，除非提出让人信服的理由。 『艾尔多拉多，我认为现在这么称呼它是挺不错的。』 『为什么？』 『迈克尔，茜莉娅，不妨想一想，如果没有一个真正平和的环境，你们俩可以这么安心地在一起吗。』 『请不要拿我们来说笑！我们……并不害怕什么。』 『那么，你们就可以拿其他人的幸福来做赌注了吗。』 『……！』 『迈克尔，茜莉娅，你们已经不是不会思考的小孩子了。尤其是你，高斯，考虑事情必须得从大局出发，如果我真的重新出现在大众眼里，大家会怎么想？也许并不会怎么样，但希望复仇的人是存在的，就像你们那样，一点小小的契机一个小小的动作，人们就会变得敏感甚至行动起来。我不知道曾经打败我们的敌人会怎么应对，但我知道我们自己人可能会因为意见不一而互相对立，那才是最可怕的后果。』 里欧的话句句在理，往深层次一想，这个享有国王光环的人实在太特殊了，艾尔多拉都原子民几乎都知道他的名号，他的存在牵扯着大家的心，只不过，每个人的意志又是不一样的。 『国家，是由人组成的，人，就是国家。人们是幸福的安全的，国家自然就是幸福和平的国度。假如因为我的介入造成大家不幸，那么，我这个国王的意志，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那场战争……』 『异界入侵，父王和将军奋力抵抗，可是，他们被打败了，被杀死，这就是真实的战争。』 『你不能这么无情！里欧，死去的是我们的亲人，还有同胞啊。』 『所以你就要报仇了吗，你没想过这样的行动会引起发方报复吗？你去杀死敌人，你可以把所有敌人都杀死吗？互相杀戮，那是不会产生没有任何结果的……』 言语间，那个男人流露出一些特殊的情感，这话显然是触及了不堪回首的过去——在他的眼睛里，仿佛浮现出一段逃亡故事。 然而，这是只属于里欧与艾琳之间的共同秘密，也成就了二人的感情。 没有谁是绝对正确的，意志与意志对碰，起到决定性的往往是谁的情感更加强烈更加深刻。里欧与艾琳温柔的眼神接触，胜过千言万语，和高斯茜莉娅比起来，那才是真正令人羡慕的关怀情感，也是里欧言论最重要的支撑点。 败北并不可耻，重要的是，败北之后如何把路走下去，不再步前人后尘。里欧并不需要对高斯说出过去的故事，因为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他们只需要共同面对未来就可以了。 『高斯，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的……』 『茜莉娅，我知道，将军跟父王是一起战斗到最后的，他们，给予了我们这些后人一个生存机会。』 『什么？爸爸他……？』 『如果他们有话要留给我们，那应该是「活下去」，对吧。』 『嗯、嗯！抱歉，我、我……呜呜呜。』抑制不住的泪花，令茜莉娅根本无法接续正常对话。 『不要感到羞耻，你应该为自己有一个伟大的父亲感到自豪。』里欧的话是真实的，正因为真实，所以才能打动人心。 『我、我知道，抱歉，请让我离开一下……』 在艾琳搀扶下，两个女孩子一步一步远离坐席。 很快，席上便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只剩下兄弟与兄弟面对面，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需要隐藏了。 『里欧，你……』 『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还是由你来说吧。』 『好，那就听我说，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没必要浪费现在的生命……像这样解除了身份的束缚，快乐地生活，安心当你的执事我的渔夫，其实也是很不错的，对吗。』 话语里所渲染的情感令人为之动容，高斯默默地闭上眼睛，仔细咀嚼里欧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用词，事实上，二人多么希望其所处的地方能够看到美丽的蓝天，而不是一所密闭的房子。只不过，有时候命运就是要教导人学会忍耐。 『高斯，那个时候，父亲选择了抵抗，遗憾的是敌人远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他战死了，这是他的命运。战争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很多时候，生存下来的家伙不是勇者也不是胆小鬼，而是最幸运的那个人。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幸运的意义，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忘记掉我们的会面。』 『忘记掉我们的会面？里欧，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命运，注定了我会再遇上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 『我当然知道，只是，希望不再是国王与臣子，而是兄弟与兄弟。』 『兄弟啊……那么，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如果呆在这里是对艾尔多拉多最好的结局，那我也很乐意继续享受渔夫生活，你觉得呢。』 『渔夫国王，没准还真是一段传奇呢。可是……』 高斯话中有话，里欧怎么会察觉不了，话锋一转，两个男人同时呈现出专注的神态，标志着对话再次进入最后阶段。 他终于可以指出真正的疑点——里欧的体魄与武器。 『你真的只是安心当渔夫吗？我佩服你把茜莉娅给说服了，可你骗不了我，那身体素质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觉得海上有什么怪物需要你去征服。』 『眼光真锐利啊，高斯。』 『别忘了我有领教过你的身手，如果我没猜错，你肯定是一刻都没放松过锻炼，艾琳小姐也许不知道，可她心里应该会有点担心吧……』 『你搞错了，艾琳全部都知道，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多了，这些年要是没她的照顾，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 『既然有这样好的女孩子，你还要……』 『每个人都有不可抗拒的命运，这是我的命运。』 『什么？』 他盯着他的眼睛，他也盯着他的眼睛，眼光中，蕴含着一个最原始又最纯粹的动机。 『高斯，你有梦想吗？』 『有，你也有吧，里欧。』 『是的，我的梦想是——不要抱有任何梦想。』 『你说什么！』 「梦想是——不要抱有任何梦想？」 高斯感到非常疑惑的时候，里欧直接给予了解答。 『我跟其他人不同，我是大王子，是要接替王位的最重要一人。小时候，我就被教导凡事都要从大局出发，无论做什么事，首先是理性，然后是合理性的选择，个人情感全是没用的东西。所以，不要试图去拥有梦想，梦想即是牺牲，为了成全大局而牺牲一切，这就是命运。』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会出自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被迫舍弃了『不该拥有』的感情，因此，他才能够对过去的悲剧毫不动容。生与死，对他来说也许都只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站点，但是，他却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珍视生命的价值。 人们常说要给生命多一点理解，可一旦到了被情感冲昏头脑的时候，又有谁可以记起生命被赋予的意义呢？人与动物不同之处，在于人的生命是互相关联的，从来不会有独立存在的个体，所以才值得尊重。 眼前这位国王，可能比谁都更加热爱他的国家和子民，只可惜，现在就只有高斯才能够感觉到他的爱，也只有高斯，才可以为这位国王分担一点点责任。 『里欧，你一直牵挂着艾尔多拉多……』 『抱歉，也让你cao心了。』 『说什么客气话，谁叫我们要生为兄弟啊，而且还是王家后人呢，你要守护大家，我自然也得出一份力。』 『谢谢你，迈克尔，不过恐怕要让你没时间恋爱了。』 『哈哈！瞧你这话说得，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哈哈哈！』 笑声以外，高斯可没有忘记最后一个疑点，那就是始终在里欧监视范围内的一把剑，尽管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可它的存在感是不容忽视的，对魔法师来说，更是如此。 微妙的魔法能量不时刺痛一下头脑，让高斯时刻保持清醒，考虑到茜莉娅并不知晓此物的恐怖之处，所以他把问题留到了最后。 『那剑，是你的宝物？』 『剑？哦，斩魔刀跟随我很久了，那可是个不能让人省心的东西。』 『「斩魔刀」？那是什么？秘传宝刀吗？』 『你……』 『怎么了？』 『什么都不知道吗？关于那东西的事情。』 『我应该知道什么事情？里欧，你给我说明一下。』 『混沌，在不在你的手上？还是在别人手里？』 『什么「混沌」？是武器的名字吗？』 『这么说……精·神·粒·子你也从没听说过吧，霍夫曼一点信息都没有告诉你？』 『精神？粒子？这……霍夫曼都知道这些东西吗——斩魔刀？混沌？』 里欧不再回答了，从他严肃的神情看来，这事情恐怕远比字面上的意思复杂多了，怎么办？高斯除了等待就只有等待，直到对方慢慢理清个中逻辑。 对面那个男人不时瞧了瞧自己的方向，欲言又止，随即又陷入到沉思当中，根本没有介入机会，如此反反复复几次，里欧方才重新回到正坐姿势，看样子，他对整个事件已经有决定了。 『高斯，回答我，是不是霍夫曼让你到这里来工作的。』 『是的，虽说是教会下发的指令，不过我想教会现在基本上都对霍夫曼的意见言听计从。』 『他应该深受信徒爱戴吧，排忧解难，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对不对。』 『也说不上是老好人，霍夫曼对我还是挺严厉的，最近，他经常嘱咐我说要早日成家，学会多承担责任。』 『果真如此，我大概明白了，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明白？要明白什么呢？要相信事情不是巧合吗？还是要相信霍夫曼怀有不纯的动机？抑或，要相信里欧真弄清楚了事情背后的真相？ 时间，行动，会证明一切。里欧终于站了起来，他盘算好不再坐下去了。 『想要知道艾尔多拉多正在发生的故事吗，高斯。』 『我跟随着你，里欧。』 『好！那么，我们就去狙击霍夫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