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莅临周家堡
黄管事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拉着阮恒的衣袖，老泪纵横道：“郎主，我儿命薄就不提了。再辛苦上一日，田里的稻谷差不多收完。赶紧收拾出来，也好回去给大郎治病！也好，也好让仆儿入土为安！” 阮恒见他太过伤心，便将他和阮洛一起送去农家，由平妪照料，自己则独自领着雇农下田。 刚收好稻子，黄管事领来了个商队，对阮恒道：“郎主，三娘子正是恼咱家的时候，这三顷私田的稻子不能运到粮仓。听闻沈家小郎直接将粮卖给商人，带着钱财归家的。这样虽然亏了些，却省心。” 阮恒一听沈劲这么干的，便应了下来，还让黄管事全权处理。当晚，那商人就带着十车稻子离开，留给阮家十匹绢布、两匹锦、钱两万文。 晋王朝建国后，先打败东吴政权，后因藩王政权，又进行了长达十六年的“八王之乱”，好容易安定下来，还没缓过气呢，胡人就打了过来。自始至终，朝廷就没铸过钱币。东吴地面上的钱币，都是当年孙吴当政时所铸，稀缺得紧。黄管事能换来两万文，实属难得。 阮恒看着那一堆东西，长叹道：“黄老，对不住。” 被郎主敬称为“黄老”，黄管事感动得紧，却只垂泪不语。 是夜，黄管事夫妇驾着存放钱物的那辆牛车离去。大抵，阮恒的所作所为让黄管事有了一丝不忍，给阮恒留钱一万文。 阮恒按说好的价钱将霉粮分了一些给雇农，并每家补钱二百，又拿出五百文给一王姓阿郎，让他帮着晒粮。王家阿郎的父亲是里长，他是最可靠的那个了。 阮母一听，白了精致的脸蛋，又哭了。这次，她真心想哭。头几年，阮家每年收粮不下三千斛，如果都卖成钱的话，百余万是有的。即便交给周家千斛，因为私田的存在，阮家扔能余钱小百万。现在，一季几近无收，只有钱不足万文。即便年底收成不错，只要这会儿纪氏不肯收霉粮，只要千斛上粮，阮家全年收益不会超过十万，一年的笔墨纸砚都买不来！ 依着阿容的性子，定会砍了这一项支出，说不定还会让她拿出私房，阮母慌了：“怎么办？郎君！” 回答她的，是阮容：“剩下的钱买回两头牛足够了。没有布帛，今年不填新衣就是，粮食么，对付一下吃，笔墨纸砚，暂停一年就是。” 阮母充耳未闻，只逼问阮恒：“郎君，怎么办？” 阮容本就不喜欢阮母，见她逼阿爷，就更来气：“阿母，看今年这情景，有霉米吃就不错了！笔墨一事，让沈伯母帮我们做几个沙盘，省些笔墨纸砚。再有不足的，我那里有几端锦，能应付一下。你别嫌弃，左家还过不上这种日子呢。” 这下，阮母顾不上哭了，怒道：“我们是士族，哪怕没落了，还是士族！你怎么能拿左家和阮家比！” 阮容嗤笑：“不是我非拿左家说事，左邻右舍的，沈家花钱更少，你要我说吗？不说乡邻，和周家比吗？我们家有何脸面和人家比？贫穷不打紧，自知则人贵。与其哭，不如想办法解决。” 说完，阮容又对阮恒道：“阿劲兄说周阿父家二郎在议亲，我明日赶紧去周家堡一趟，把欠粮的事和三娘子说了。不求三娘子大度，只盼她不要借机为难我们。她要是不顾脸面，我就敢耍赖！” 阮恒看了眼聪明、天不怕地不怕的幺女，无奈叹道：“阿容，你这性子究竟随了谁！”他隐约觉得，是让周札给带坏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阿爷不是这样的人，阿母总哭，嘴虽利却太骄傲，你们俩我都不像啊！我长得像阿爷，那我会不会不是阿母生的，所以像生母？” 举座皆惊！ 阮言第一个回神，举起纤细无骨的小手，颤巍巍地指着阮容，斥责道：“阿容，这话也是能说的！不对，是不该这么想！” 阮容委屈道：“阿姊干嘛说我！这个想法，还是阿姊提醒我的呢！” 阮言先是呆愕回忆，结果脑袋里一片空白。不对，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她抓狂道：“我什么时候提醒你了！阿妹，你乱讲话也得靠谱啊！” “阿姊，乱讲的话怎会靠谱？再说，我没有乱讲。前日，你给我讲了那个主母抱妾子的事。就是某士族的主母，因生不了孩子，抱了妾室生的儿子养在身边后，将那妾室给卖了的事。” 阮言恍然，确有此事，但是——“阿妹，我绝对不是你这个意思。” 姐妹共居后，阮容觉得阿姊太木讷了，阮言则觉得阿妹太不像个小娘子了。于是，就把从阿母那里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塞给meimei。“主母抱妾子”一事，是阮母讲给长女听的，意在教她：对于士族来说，子嗣非常重要，如果自己不能生，那也得让妾室生下儿子，总归，没儿子是不行的，过继是最坏的结果。 阮容道：“你的意思我懂，但你不能排除‘我不是阿母亲生’这个可能。阿爷，我说的对吧？” 被点名的阮恒正很没形象的“哈哈”大笑，谪仙之气早就化为虚无。他女儿的想象力真是太神奇了，嗯，姐妹俩关系越来越好，这也是乐事之一。笑够了，阮恒这才道：“好了，别闹了。你去就你去，让阿劲和飘飘陪你去。” 次日，沈劲灿笑如阳，乐呵呵地载着阮容去了阳羡。陪侍在旁的飘飘，被他忽略得彻底。到了周家堡后，沈劲先去打探了一番，确定周家有访客，阮容这才带着飘飘进了主宅。 纪氏和蔼道：“今年夏收的稻子霉了，可是？多大点事，值当你跑这一趟的。租税年底再说吧，此外，我有个建议。” 尽管阮容打着小盘算来的，但见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纪氏突然变了这么多，她的牙齿好酸！阮容动了动嘴，愣愣问道：“什么？” 纪氏以一副行家的口吻道：“四个月后又有新粮进仓，所以，我建议你们留些米粮自用，剩下的全部卖掉。” 沈劲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今日纪氏这个大好人演得实在是太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