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异面相交

    他抬脚跨过那满地的肢体，不以为意地继续前行。眼前的玻璃门上千疮百孔，分明溅上了黑红白三色相间、散发着浓烈的铁腥味和蛋白质气味的糊状液体，他看准了一个大到足够通过一人的洞口，猫腰钻了过去。

    地铁的轨道向下掘得很深，从轨道底部到月台地面至少有一人半高，他耸耸肩，在轨道壁上借力，背着身向下一格一格地跳下。脚尖触地的一刻他松了口气，虽然体质强化过后他的腓骨足以承受从几倍于人体极限的高度跳下带来的冲击，但也并非对身体全然没有伤害——至少，此刻他并不想折损自己的力量。

    他眯眼看了看一切如常的地面，仿佛见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一般，用手调整了一下太阳xue两侧的电极位置和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眼中一道银绿色的光芒锐利地一闪。

    他仰头长长呼了口气，随即飞快地向前奔跑起来。

    在来自地下的四人到达地面以后，姬弦一直密切追踪着他们的行踪，尤其是真原星瓒的行踪。

    他对自己感到一丝恼火。为何会对她这般产生关心？虽然知道原因在于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同类气质，他还是对于自己的冲动莽撞感到不快。

    但一丝不快迅速被驱散，转为了对她的担忧。

    方才在几百米外的小巷中骇入地铁站的摄像功能后，他一直注视着发生的一切。看着她由于突然发生的爆炸事故而惊慌失措；看着她不由分说地将被她视为需要照顾的同伴推上地铁使其逃离；看着她踱着步分析那些死者的死因。

    他惊讶于他的勇气和胆识，以及在这种危机境况之下依旧能够冷静推断的能力。但在此时——他目睹了她不知是因崩溃或是什么外力因素导致的突如其来的昏迷。而同样监视着以地铁站为中心的方圆几百米内的监视器的智能AI伊西斯在此时突然告知她，有几个从实时数据看来正在查阅着真原星瓒的资料的、疑似为杀手身份的男性正在向地铁站靠近。

    他近乎于惊慌失措地赶向了地铁站。

    目的相当纯粹——不能在这个当口让他们伤害或是带走真原星瓒。

    他其实并不担心轨道中突然会有疾驶而来的列车，因为他确信这个地铁站在他活动的这段时间内必然是被绕开的。密如蛛网的地铁线路和错综复杂的列车到站时间被他轻轻松松就牢记于心，但他仍然不放过耳边任何一个可能意味着不祥的声响，因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容有失。

    “姬弦先生，您预计将在十四秒后到达您的目标处，”伊西斯那轻柔温和的嗓音从卡在衣领上的微型声学导管清清楚楚地直抵他的耳中，“根据热学成像，目标可能已经昏迷，周围有五位身高高于180厘米、体重大于85公斤、肌rou含量约为8%的男性，意图带走目标。祝您好运。”

    “十四和十三这两个数字都很难听，我不喜欢。所以，我就打破你的‘预计’一下吧。”耳畔的风声也没有削弱了伊西斯的声音一点半点，姬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身影在瞬间变快的脚步下变得飘忽起来。

    他默算着心跳，在数到“十二”时他猛地收住脚步，面对着面前的五个男子，他做出了令他们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伸出右手，懒懒开口：“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带走她。”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经感受到即将击中唇角的拳风，好整以暇地避开，左手向后拉过意图偷袭的一人向面前两人丢去。暗自在心中数了两拍，直到眼镜中有一道标注成鲜红色的轨迹闪过，他这才转身拧过试图将自己过肩摔的一只右手，以类似于探戈舞步的方式在这人身边绕了个圈，清楚地听见了手腕发出凄厉的“咔嚓”声响他才揽住这人的左臂从背后狠狠将他甩到地上。最后遭殃的男子的后脑勺精确地敲在了铁质的轨道上，鼻孔中流下两道红痕，很显然是直接陷入了重度昏迷。

    姬弦抬眼看看右眼镜片的右上角，放倒眼前五人，用时不足六秒。

    与伊西斯的测算相比还是慢了几十毫秒啊……他苦笑着揉了揉右脚脚踝，果然先前跑得太快，还是有些轻微地挫伤了。

    他一握右手五指，套上了从手腕弹出的电极手套，蹲下身探了探那个横躺在地的少女的鼻息，又不确定地去摸了摸她的背后，直到触碰到一处微不可察地震动着的、钢钉似的凸起，这才放心地将她背到背后，起身向前跑去。

    呼呼的风声中他听见伊西斯抱怨：“您方才又超时了一些，而且您的身体状况与预料的不同，我又不得不重新替您制定了行动路线。”

    他轻笑一声：“不确认我和小弥的猜测，我可不敢放心。”

    “算了，您总是脱离我的计划控制……也许以后应该将‘红叶’的人格分析模块也复制过来呢，这样才能保证您的脱离计划也在我的意料之内。”伊西斯的抱怨的意味更重了。

    “替我算一算真原星瓒的体重数据，”他停下脚步，开始从轨道壁重新攀爬上去，“然后可以让我的脑——怎么说来着？应该是我的脑还是‘奥西里斯’呢？——来计算怎样发力背着她攀爬移动是最有效率的。也不会让我太累。”

    “——我就再教你一个道理吧，弦公子，女孩子的体重可是秘密哦。”伊西斯的轻笑声听在姬弦耳中像是得道的千年狐妖般佻巧而狡黠，“不过不告诉你数据的话违反了我诞生时就定下的三大铁律呀。好吧，她的身高是161厘米，BMI指数是19.5，心中可有数了吗？”

    他撇了撇嘴，不再与伊西斯对话，托着背后的少女向上，一用力将她的身体送到了月台上。忽然，脚踝一沉，他整个人重心失去平衡，重重摔在轨道上。

    后脑瞬间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顶住。似乎是枪管。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和伊西斯的计算中极为微小的偏差居然会带来性命之忧。耳边是伊西斯焦急的呼喊声，但显然没有实质内容，想来连伊西斯都没有办法处理这种险境。

    身后有另一人跌跌撞撞而来的气息，语气却斩钉截铁：“主人碍于那该死的血脉不愿下手，我们就应该替主人了了这种麻烦！”

    “不可莽撞！”拿着枪顶着自己那人居然提出反驳，“让他吐干净了该说的事情再善后！”但他并没有松开手，压住姬弦不能动弹的膝盖反而顶得更紧，接着就是超强纤维编成的绳索在手腕上摩擦着猛然收紧的触感。

    一切突然又停止了，身后两人的争执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看见那个不知何时苏醒的少女正背对着自己跪坐在几米开外的轨道上，边喘气边揉着手腕。

    “还好赶上了……”她咳嗽着，转眼看他笑了笑，“又见面了……你没事吧？”

    他刚开口又被她迅速打断：“不对，这里似乎不是说话之处……”她借力踩在水泥浇灌成的轨道壁上，轻巧地向后翻上了月台，一伸手将先前就被她拉住右手的姬弦提上半空。姬弦默契地向后抵住轨道内壁，全身几乎完全倒转，右脚勾住月台边缘，以完全一致的动作回到了地面上。

    “任务完成。”他揉着肋骨，气喘吁吁地向伊西斯发出通告。

    “真是千钧一发呀。”导管中的声音似乎还是带着调笑的语气，随后是仿佛一人远去一般的脚步声。

    星瓒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姬弦，那一脸好像见了鬼一般的神色让姬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伤痕，歪着头看她：“喂……你不会突然失忆忘了我们见过面了吧？”

    星瓒抓了抓头发，笑了起来：“嘴还是那么坏，看来你不是假冒的嘛。”

    姬弦有些无奈地撑住额头，开始考虑自己的说辞。不料，星瓒却先指着他鼻梁上那造型精巧的眼镜，睁大了眼：“机体制造视觉效果的模拟器？你不会是把你的机体拆了吧？”

    这就说来话长了啊……他张了张口，过大的信息量让他一时竟然不知要从何说起、从何开始与她交换信息，而对面那个眼神晶亮的女孩显然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反应，两人四目相对，竟然直到一班列车隆隆驶来仍是尴尬地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