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替代存在的如果
“今天还是老样子吗?你去医院,我替你签到?”淋浴室中相对坐着两个少女,身高偏娇小却体型丰腴的那个一下一下地用足尖无意识地踢着脚边团成一团的洁白的紧身衣,很是不想穿上的样子。 “再不穿上衣服的话会被人怀疑你是暴露狂哦。”月河香也用随身带着的发梳篦着自己那幽幽闪着光泽的满头青丝,用手拎起星瓒那身碳纤维衣服在她眼前不住地晃着。 真原星瓒一脸没好气地劈手夺过自己的衣服,下一秒她整个身体已经被包裹地严严实实了:“不给你这个大色狼看!”边在终端上挑选着衣物投影,她又边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但是我今天去不是为了开药。” “噢?那是什么?”香也坐直了,好奇地看着她。 星瓒犹豫了一瞬,然后慢慢道:“应该叫做……换一种治疗方式?”她隐藏在垂在眼前的发丝后的神色有些迷茫。 “唔,那算是小亮的情况有在好转的意思吗?”香也的声音听起来是很高兴的。 “算是吧。”星瓒的神色隐藏在阴影中,因而香也并没有看见,尽管星瓒的声音透着轻快,两道秀美的眉毛却是紧紧地拧着的。 温皑云的眼神并没有因为空中平白无故出现的一个微微闪着荧光的气泡而从光幕上移开。那是一份略去了所有礼节与问候的文书,令人需要费不少时间数清楚“0”的位数的数字和各类冗长的交易品名占了文书的绝大多数空间。 “有事吗?”他头也不抬地向着那个气泡发话。 “没有,红叶只是想要告诉您,真原小姐的位置正在向这里移动,最晚也将在预约时间之前的15分钟到达。”女子淡定沉稳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回声,随后随着微不可闻的“噗”的一声,气泡在空中碎裂成了无数光点。 温皑云仍然并没有抬起头,只是望着眼前几米处那面比普通的终端光幕至少大了五倍的页面出神。真原星瓒就和他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一样思维敏捷,但她的冷静程度更胜他能想象到的程度。 “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我们的以人类大脑细胞为主体的新式计算系统的主核。”昨天下午的阳光是很灿烂的,在他重新让四周的窗户投影上了学校外的街道景象后,他直截了当地向星瓒提出请求。 星瓒瞬间沉下脸来:“我看起来那么像活腻味了的样子吗?我可不希望我的脑子被泡在电解液里做奇怪的实验。我还想活着看见自己穿上‘白无垢’的那一天呢……先母给我留下过一件。” 见星瓒明显是会错了意,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温皑云哑然失笑:“我有那么说过吗?我只是说借用你的脑细胞,又没说要摘除出来!不说这个了,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很恶心……作为信息专业的学生,真原学妹你应该听说过生物计算机吧?公元1983年,如今的冰海联邦中的核心的某个独立国家提出了第一代生物计算机的概念。虽说20年代开始的断断续续的战争年代使得生物计算机的发展受到了很大的阻力,但终究还是延续下去了。几十年里理论的研究始终有着匀速的突破,但是应用上几乎可以说是止步不前的。 “一直到近几年,虽说所谓的压缩到硬件部分只余下‘可以植入身体的生物芯片’的要求依旧无法达到,但利用一套体外的硬件系统作为指令的传输装置、利用仿生纤维来连接人类大脑作为运算中枢的技术终究是被开发出来了。”温皑云以可以说是满意的语调结束了这段阐释,没等到星瓒可以表示异议,他一口气说了下去:“不管怎么说,真原学妹,我们的运算中枢是需要筛选的。这种运算机制可能会使提供中枢的人体进入一种类似于休克的状态,但我们必须避免,因为我们需要这个又是计算机的使用者又是计算机本身的人可以在出现故障或者是任何异状时立刻反应过来并且向控制室反馈。 “我们调看了在筛除了由于运动神经元症候而导致死亡、失踪的人口之后的战前的东方联邦的基因档案库中适龄者的生理数据,实在难以置信,包括了滞留地面的人群在内,东方联邦的几千万人中,竟然只有区区30余人的身体中具有那一组可能可以使他们适应于我们开发出的机体的基因。种种其他原因使我们不得不将其中的20多人排除在候选人群以外,而真原学妹,你知道吗?剩余的8位候选者,我们已经对其中六位临床测试过了,结果全部是不合格。” 星瓒想起就在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前那节人类史课程上,年迈的教授对脑神经计算机这个话题侃侃而谈。但她已经没有足够时间来考虑怎么会在隐瞒公众的现状下,如此快地就研究出这种尖端科技的问题了。在最现实的生存问题下那节课显得离她那么远,那么远。 她捏着杯子的手有些痉挛了,温皑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指节有些发白:“那为何来找我?而且照你说的,明明有两个人是候选人……可在你利用‘三日月’的账户来测试候选者的资质时,很明显你只针对了我一个人!既然是运用了生物机能的计算机,那必然就与从前还没有人工器官的时代进行配型一样使用了基因筛查……能够骇入后台去查看数据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啊,温、皑、云、学、长!你的搜索标签里就算有模糊化cao作,还是很明确地指向了我吧?” “你还没有明白吗?真原学妹?”他感到自己的嘴角微妙地翘起了,带着那种如冰水般寒入骨髓的微笑,“基因筛查可不能细化到指向一个人。最细化的程度,也不过是指向有直系血统相连的一家人而已。但我记得你的活着的亲属只有一个人了吧?” 真原星瓒仿佛是难以置信般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不行!而且他根本不可能满足你们的需求,他……” 他挥手制止她说下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就是他。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能够对我们有用,我们便不会把真原亮放入最终的试验名单。”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真原星瓒苍白的脸:“你应该猜到了,父亲大人确实将这个计划的最高执行权交给了我。换言之,只要我进行指令,真原亮就可以不出现在被谈话的名单上。但是反过来,他也可以被直接带去我家族的实验室。” 真原星瓒咬住嘴唇,他能看出那时的她心中正在激烈斗争。他决定再添一把火,于是斟酌着开了口:“想一想被留在地面上自生自灭的那些运动神经元症患者。如果我向地下东方联邦的检疫AI上报你弟弟的病情,你猜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顿了顿,“不要逼我做这样的事。” ——到底还是使用了胁迫的手段。 太不光彩。 尤其是当一个人的软肋并非自己而是亲人时。 不敢去想作为她挚友的月河香也一旦得知,自己会被她怎样看待。 温皑云缓缓转过身,厚重的铅板门在地板上震颤着带出的轻微的“刺啦”声提醒着他,自己迫切想要见到的人已经到来了,尽管是以类似于胁迫的方式使她低头。 站在他背后的沈璞毓小声道:“我已经借助红叶把武器的部分调整到黑箱状态了,星瓒小姐不会知道她的一部分运算针对的是军工。可是哥哥,这样真的好吗?” “难道现在就告诉她,即使不为了她的弟弟她也注定要被卷进来吗?或者告诉她,我们和她一直向往的那个地方的势力注定要有一次‘交涉’?”温皑云低语,伸手将面前的屏幕合起,“璞毓,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的防护门更换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厚度在这一年中几乎翻了一倍吗?就算父亲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也知道——很快了。就很快了。地面上的人,那是一群以看着别人的消亡为乐的疯子!愿不愿意和我打这个赌,璞毓?不到半年,地面上就又会像十年前的情况一样没来由地对我们宣战。这群人不是一战前的德国人!他们都不需要一个萨拉热窝,对他们来说——只要想要挑起战争,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听见璞毓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哥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有些事情是要慢慢来的。我自己是女孩,当然知道星瓒小姐现在一定对你很抵触。而且……”她摇了摇头,“我们的这点用‘黑箱’挡住她的小心思,未必不会被她发现。哥哥,若不是父亲大人对我们这些年的教育几乎是一心扑在计算机上,我们怎么可能比得上她?说是说让她作为计算机、控制的中心来进行我们的军事cao作,准备在之后用她一个人就作为一百台无人机甲——在几十年前被叫做敢达吧,那种人形战斗机器人?只是现在不需要驾驶员——的cao作者,毕竟以她的大脑搭载‘列奥尼达’机体确实可以完成这样的运算,但她万一在这过程中去做了别的运算,甚至帮我们的敌人进行了运算呢?这里离地面上是有五公里之远不错,还不计算在地面的投影位置离敌方的军事驻地的距离,可你别忘了在网络中要与什么人取得通信实在是太容易了!” “走一步看一步了。”温皑云生硬地说着。 黑底绣着金色莲花的一角在门边一晃,随即是冷静的声音传来:“你们最好开个门。” 温皑云对身边不知何时现形的红叶点了点头,铅板门的响声止歇了。一直在桌后低头看着光幕的沈璞毓弹灭了终端,好奇地抬起头,一双漆黑而缀满了水钻的足有三寸高的高跟鞋首先跳入了她的视野。在她的视线终于抬高着达到星瓒的身高时,她不由得一怔。 档案上那个素面朝天的女孩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眉毛被很精细地修整了,纤细的两道眉毛凌厉地戳向两端,本就已经很有神的一双杏眼被黛青色的眼线刻意突出了,从瞳仁里可以看见逼人的目光正射向隔着一张办公桌的温皑云和沈璞毓,让两人完全无处遁身,原本樱红色的双唇细细勾勒后呈现出染了血一般妖艳的嫣红。尽管知道这一切妆容都是光学迷彩所致,这个女孩身上放射出的摄人心魄的光芒仍是带着威压向两人袭来。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办公桌前后的气势就仿佛完全转换了角色一般。 “真原亮的病历已经直接从光华医学院转移到了东皇重工的医学本部,我也已经指令红叶将光华医学院的数据库中所有有关的资料格式化,你尽管放心。”温皑云的声音不带一丝动摇,他从桌面那高高堆起的文件中抬起头,噙着丝笑对星瓒道。 星瓒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她正凝神看向温皑云背后那个与自己一样将长长的黑发在背后梳成两条逶迤垂下的马尾的女孩。女孩五官甜美,“穿着”粉蓝色的套裙和银白色带着绣花的外套,但即使是这一身秘书式样的服装仍然掩饰不了这个女孩的年龄。她在心中暗暗盘算,这个女孩的实际年龄或许只比12岁的真原亮大上一些,尽管此刻她正尽力扮演好温皑云信任的年轻助理这一角色。 女孩走上前来,星瓒这才发现她穿着乳白色、造型活泼的高跟鞋,更令她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女孩微微一笑,带出腮畔两个可爱的浅浅梨涡:“星瓒小姐,我是皑云的meimei兼研究助手,叫我璞毓就好。现在,请随我一起去控制室可以吗?” 星瓒机械地跟着她的脚步走去。在看见两排书架随着璞毓礼貌的一声“哥哥请让一让”而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扇闪着银白的光的暗门时她并不意外,但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温皑云。她睁大了眼,无法相信温皑云眼中那畏惧、怨恨和迷茫交织的眼神竟然直直落进自己的眼中。但那眼神只是一刹那就消失了,变回了那种隐藏在镜片后的平静如波的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