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奏雅 六十三、家书抵万金

    凉州张天锡，少有文才，流誉远近，虽居甘、凉，却有江东名士的习气，喜清谈，善雅言，注重容止风仪，两年前自立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之后，骄奢yin逸，游玩饮宴，荒于酒色，不亲政务，对于僚属的进谏，张天锡振振有词道：“吾非好游玩，每游必有得焉，观朝荣，则敬才秀之士；玩芝兰，则爱德行之臣；睹松竹，则思贞cao之贤；临清流，则贵廉洁之行；览蔓草，则贱贪秽之吏；逢飚风，则恶凶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庶无遗漏矣。”是个善能文过饰非之辈——

    年初张天锡又废世子大怀另立宠妾焦氏之子大豫为世子，人情怨愤，闻王猛督杨安、姚苌等十将率步骑六万来攻，张天锡却洋洋不惧，说道：“我料秦军不出旬月必退，桓温将攻长安，苻永固自顾不暇，有何能力攻我！且河西天险，百年无虞，若悉聚境内精兵，右招西域，北引匈奴，以拒氐秦，焉知不能大捷！”命军士坚守姑臧、金昌大城，以待王猛自退，一面遣使往荆州向桓豁求援，自以为万无一失，每日荒yin依旧——

    九月初，王猛命姚苌攻剑岐，剑岐诸羌部落原属姚苌之父姚弋仲，诸羌部落大人闻姚苌至，皆降，王猛遂克略阳、下缠缩城，进逼清塞，张天锡遣司兵赵充哲率步骑三万与秦兵战于洪池，大败，赵充哲战死，金昌城危急，张天锡终于坐不住了，亲领步骑五万援金昌城，十月十九日于王猛大军战于赤岸，又败，而金昌城内守军叛变，张天锡无法入城，只得领万余骑还奔姑臧，孟冬甲午日，秦军至姑臧，围城十日，张天锡自度不能守，乃素车白马、面缚舆梓，降于王猛军门，王猛释缚焚梓，妥为安抚，送于长安，于是凉州郡县悉降于秦——

    荆州刺史、右将军桓豁初闻秦军将大举攻掠荆襄，已命将士严加守备，但随后得知陈cao之在渑池大败秦军，乃知秦军不敢南侵，九月闻秦攻凉州，此时桓豁却身染沉疴，不能领兵前去救张天锡，只命荆州督护桓罴游军沔、汉，为凉州声援，又命水军将领刘波泛舟淮、泗，欲牵制秦军，同时传檄河南的袁真、高柔、桓伊，约其举兵逼近潼关，想要逼迫王猛从凉州撤军，但荆州相对长安来说离凉州更远，张天锡也实在不得民心，十一月初就有张天锡兵败降秦的消息传出，其实这是王猛的虚张声势，那时秦军正与凉州兵战于河西赤岸——

    桓豁闻凉州败没，遂命诸处皆罢兵自守。

    苻坚得到王猛的捷报，心始定，而此时，陈cao之克晋阳的消息也传至长安，晋人尽占燕境已成定局——

    ……

    腊月十五，桓温在邺城宴请汉民父老，清河崔氏的崔潜、河东薛氏的薛强、荥阳郑氏的郑颢、范阳卢氏的卢全、太原王氏留在北地的分支王汝，以及其他一些声名显赫的大族名士皆应邀与会，桓温病足，不能与诸人久谈，都是陈cao之周旋应酬，桓温为示恩义、拉拢北地汉人大族，将表奏崔潜为齐郡太守、薛强为魏郡太守，郑颢为荥阳太守、卢全为范阳太守、王汝为上党太守，其余郡县守、令、长，皆择汉人贤者而授之，陈cao之为冀州刺史、桓石虔为并州刺史、田洛为幽州刺史、诸葛侃为青州刺史，至于原先的鲜卑贵族长吏，绝大部分随同慕容暐去了建康，陈cao之向桓温建议，选拔鲜卑族中次等贵族里的贤达之士作为州郡的佐吏，这样可以安抚燕境中的鲜卑诸胡，桓温允了——

    燕境初定，桓温归心似箭，不愿在河北过年，腊月十七离开邺城，渡河到荥阳过年，然后正月初二便率众南行，随行的有三万晋军和两万鲜卑、匈奴战俘，这些战俘都将分赐给北伐有功将士为奴，彼时江东地广人稀，甚缺劳力，这些胡奴各各分散，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作乱，与江东女子婚配，两代之后，就会忘了他们祖先是胡人而彻底融入汉族血脉——

    ……

    腊月十七，陈cao之送桓温一行过了漳水，傍晚时回到邺城，不禁仰天舒了一口长气，桓温走了，邺城唯他独大，这种感觉似乎很不错，难怪桓温一心想篡位——

    陈cao之自哂一笑，回冰井台寓所用罢晚餐，便带了一队亲卫，慕容钦忱和萨奴儿也跟着，要夜入邺宫，依旧是从从铜雀苑进去，这偌大的燕国皇宫故园，因无人料理，荒芜得极快，被积雪压折的残枝到处都是，鹿皮靴踩上去“吱嘎”直响——

    来到永寿殿，陈cao之命人燃起火炉，点上长信宫灯，已有三个月不见灯火的邺宫终于重现光明了。

    慕容钦忱一直打量着陈cao之，这时附耳低声问：“夫君，莫非你想入主邺宫？”这就是问陈cao之是不是想篡位为帝？慕容钦忱看出来了，桓温一走，陈cao之习眉头尽展，神采不同往日——

    陈cao之笑问：“钦钦以为如何？”

    慕容钦忱瞪大幽蓝明眸看着陈cao之，半晌道：“左右都是你们汉人天下，夫君为人仁慈，能为燕境之主当然更好。”

    陈cao之一笑：“这样，河北就无宁日，征战四起，我亦疲于奔命，钦钦愿意这样？”

    慕容钦忱问：“那夫君是何打算？”

    陈cao之道：“别无打算，第一为自身和亲人家族考虑，第二是治理好冀州之地，让百姓安居乐业。”

    慕容钦忱问：“钦钦算不算夫君的亲人？”

    陈cao之不答，却反问：“钦钦以为呢？”

    慕容钦忱嫣然一笑，说道：“算。”那一笑的风情，让见惯了她容貌的陈cao之都有神驰目眩之感。

    慕容钦忱见陈cao之有为她着迷的样子，很是欢喜，问：“那夫君今夜来永寿殿有何事？”想起三个月前，就是在这永寿殿，与陈cao之有了鱼水之欢，莫非陈cao之今夜又想重温往事？

    慕容钦忱脸红了起来，分外娇艳，却听陈cao之问道：“上回听你说，这永寿殿的前身是宣光殿？”

    慕容钦忱道：“是啊，那老宫人是这么说的，当时宣光殿损毁不严重，重修了一下就改名为永寿殿了。”

    陈cao之道：“我闻宣光殿地底有当年石虎埋下的黄金，钦钦可曾听闻？”

    “啊！”慕容钦忱幽蓝美眸睁得老大：“我住在这里六年了，从未听说。”

    陈cao之一笑：“我亦是耳闻，不知真切，但肯定要好好勘探一番，有这批黄金可以经营很多大事。”

    这次跟随陈cao之来永寿殿的二十名军士都是陈cao之的忠诚亲卫，是陈cao之从钱唐带出来的陈氏私兵，陈cao之命他们各执火把在这座宫殿的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不要放过地表的任何异常之处——

    军士们忙忙碌碌搜寻，陈cao之与慕容钦忱披着貂皮大氅，立在寝殿外室长窗下，看着幽沉沉的后园，远处，金凤台的虹桥隐约可见，忽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了，马上就要过年了。

    陈cao之望着灯火透出窗外映照出白蝶飞舞一般的雪花，心驰万里，回到了遥远的陈家坞——

    正这时，忽听有人从铜雀苑踏着积雪枯枝向这边快步行来，陈cao之墨眉一蹙，他方才严命宫苑守卫不得让其他人进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不遵他的命令！

    “陈将军，陈将军，部曲督黄小统从江东归来复命，带回陈将军的家书——”

    陈cao之一听，大喜，大步出殿，连声问：“黄小统在哪里？黄小统在哪里？”

    守卫答道：“未有将军命令，不敢放他入宫。”

    陈cao之叮嘱了身边的一名亲卫队长几句，大步往原路赶回，慕容钦忱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心道：“夫君还是更牵挂他在江东的两位妻子呢，急着看家书连永寿殿的藏金都不顾了。”

    陈cao之快步来到铜雀苑西门，等候在苑门外的黄小统与他身后的四名卫兵一齐拜倒在地，黄小统喜极而泣道：“小郎君，黄小统赶回来了！”

    陈cao之将黄小统五人一一扶起，这五人都是风霜满面、手足皲裂，邺城至钱唐，三个月零十三天往返近八千里，风霜雨雪，路途辛苦可想而知！

    黄小统解下背上的包袱，双手呈上道：“小郎君，这是老族长、三郎君、丁少主母和两位小主母写给小郎君的信，还有谢小主母和润儿小娘子画的两幅画——”

    家书抵万金，陈cao之捧着一叠家书，心情激荡，身子都微微战栗，一边拆信一边问：“小统，族里诸事都好吧？”

    黄小统喜笑颜开道：“恭喜小郎君喜得贵子和娇女，陆小主母生了一个小小郎君、小婵夫人生了一个小小娘子，都极为健壮可爱，我上月初一离开陈家坞时，小小郎君和小小娘子都会笑了，还咿哩哇啦说话，这是谢小主母和润儿小娘子为这一对宝宝画的像，小郎君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