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神玉使用指南在线阅读 - 71.石间清泉

71.石间清泉

    听说菁荃醒了,雪狼王白着脸冲出林子,不再管夕生。

    众人都跟着走了,夕生却坐倒在林中,拾了木片捋着,埋头不语。小山在他身边坐下,想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

    一会儿,夕生道:“眼看着就能去乾德潭,他又走散了。”小山道:“你别着急,雪狼王会想办法的。”夕生嘲弄一笑:“他是会想办法,想的是离开流波岛,不会费力气救周泉。”

    小山默然无语,夕生低低说:“做人分个三六九等,不是王族,仿佛就该死。”小山嗯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夕生揪着木片说:“我和周泉十岁就认识,念戏曲学校,偷懒挨打都是一起。我妈去演出,暑假就住他家,他爸妈拿我当儿子。”

    他说不下去,顿了顿又道:“周泉在锥心岛有个三长两短,我哪有脸回去!”小山见他眼眶发红,却无话可劝。雪狼王若说不救,谁又有办法救。她恍惚间想到菁荃,心想若拜托他,菁荃会帮忙。

    可是菁荃重伤初愈,现在也不知怎样了。她想着,回头看看通向螺屋的路。

    夕生扔了木片,赌气道:“他是忘了,没有周泉救他,他早被泯尘捉了,哪能来流波岛。”小山小声劝道:“雪狼王并没有说不救啊。”

    她笑看站着不说话的奚止,问道:“奚止,雪狼王会救周泉,对不对?”奚止本要说:“他会救的!”话到嘴边,忽然咽了下去。小山仿佛要个承诺,可雪狼王若说不救,奚止却左右不了。

    奚止转念又想起昨夜,小山劝她良久,只说雪狼王不情愿,是芳冉逼的。可奚止心里却明白,雪狼王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

    她勉强一笑,看了眼拴在山崖上的扎罗雪。这是个好机会,牵着扎罗雪飞了,谁也拦不住。她动了动身子,略生犹豫,不告而别,雪狼王肯定会生气。然而奚斯叮嘱,她又不能不听。

    小山见奚止不说话,发慌着想:“看来雪狼王真不想救周泉,夕生说的不错,周泉对我们重要,对他却可有可无。”

    夕生又揪木片,木刺戳进rou里冒了血,他也不觉得疼,闷头揪着不说话。小山心疼,按了他手说:“我们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去。雪狼王要逃走,叫他走好了,找不到周泉,我们不走。”

    夕生听了这话,受了些安慰,感激着看看她,却说:“我真没用。”小山握紧他的手,笑道:“到了这里,我们都是没用的。”

    夕生一笑:“何止在这里,回去了也没用。”小山嗔道:“瞎说。”夕生垂眸不语。小山猛然想起一事,高兴道:“风神折丹许我们住在这里,是周泉用三道题换的。他不回来,明天第四题答不出,大家都要下岛!”

    夕生眼睛一亮:“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小山笑咪咪道:“除非他明晚之前就想到逃走的办法。”夕生脸色又一暗:“救人难,逃走却不难,他肯定有办法。”

    小山后悔又说叫他担心的话,起身拉奚止小声道:“你帮我说说话啊!”抬眼却见奚止脸色焦黄,身子微晃,仿佛要倒。

    小山忙扶住了她,急问:“中暑了吗?”奚止微微摇头。夕生和小山说话的功夫,她心里交战了八百回合,究竟走是不走。

    小山说,我们一起出来的,要一起回去。奚止心生触动,忽然想:“是我牵累夕生他们回不去。东境陷落,存身流波岛,也是我瞒着南境真相,让淳齐失了先机。事到如今,他们没责怪我,小山处处帮着我,我此时走了岂非叫人齿冷。”

    然而时机稍纵即逝,联络东门迫在眉睫。还有她自己,若真的失了南境支持,厚王不允淳齐纳她为正妃,落到仰人鼻息,强颜承欢的地步,又如何是好。

    小山柔软的手臂圈在腰上,大眼睛扑闪着关切。奚止想起海筠请她转告雪狼王,也是这般切楚之色,落定主意想:“我去南境也要告诉淳齐,不能一走了之。”

    她这么想,软绵绵靠在小山怀里。

    小山急道:“你真中暑啦,我们快去泉边,用冷水冰冰。”她搀扶奚止走到水道边,伸手捞水,捧着泼在奚止脸上,又伸手指替她揩揩匀,紧张问:“好点没有,要不要再来点?”

    泉水冰凉,扑面清爽,奚止长吸一气,仿佛好了些,一时却奇道:“日头这样烈,为何泉水如此冰凉?”小山抬头看看日头说:“是哦。这么大太阳,露天泳池该晒得滚热,这水怎么冰冰凉。”

    夕生听她们讨论泉水,走来看看。奚止道:“海筠公主说泉水奇怪,难道真的怪。”夕生却说:“山泉不可能来自地下水,多是热空气其遇到背阴处的山体,凝成水或结霜,再融作了水。”

    奚止道:“那么海筠说的对,山泉是往下流的,不会往上冒。”夕生道:“理论上该是这样。剧组户外取景,见到的泉水都是流淌下来。”小山不服道:“那趵突泉呢?很有名的,就是往上冒啊。”

    夕生道:“所以它是天下第一泉啊。从地下石灰岩溶洞里涌出来的,哪有那么多趵突泉。”小山笑道:“这也说不准,也许池子下面也是个溶洞呢。”她突发奇想,咦一声道:“真有个洞,不知会通向哪里。”

    夕生无奈道:“通海,还能通哪里,难道能通回半山市场吗!”小山不受打击,出主意道:“总之无事,我们去看看吧。”

    太阳暴烈,劳民国人躲着不出来,不会惊动神武。奚止厌烦芳冉,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南境,便领着夕生小山走到崖顶。

    绿檀白日不开花,两株枯树左右分立池边。远处烈日当空,碧波翻浪,眼前泉水咕噜,净澈纯和,仿佛两个世界。小山嘀咕:“真想跳下去洗澡。”

    夕生说:“我跳进去瞧瞧。”他脱了衣服,把牛仔裤卷好交给小山,扶了池边滑进水里。小山不放心,拉他手问:“水里没东西吧?”夕生用脚探探,池底是圆石,溜滑不能立足,泉水爽冽,在这酷热天里说不出的舒服。

    夕生脱开小山的手,道:“我下去看看。”他没进池子,水很清,清得像并没有水。池底果然是圆石,一块七块,像花瓣似的摆放着,中间一个圆洞,咕咕冒着泉水。

    夕生探手进泉眼,里面阴寒透骨,深不见底。夕生去过济南,记着趵突泉仿佛跃得厉害,木牌简介上说能冒出近30米。这里的泉眼细细的,珍珠般往上崩,并不猛烈。

    他试着搬石头,圆石如磬,溜滑不能着力,夕生撼了撼,简直纹丝不动。

    他从水里冒出来,猛觉小腹微微温热,一圈圈化开,浸入四肢,骨头都被酥麻了,说不出的舒服。小山和奚止伏在池边,盈盈渴望看着他。

    夕生便说:“池底是石头,看不出什么。”说着撑了池边哗啦出水。奚止脸上一红,转目看别处。小山抿嘴一乐:“这就不好意思啦,哪天带你去海边,那要戴上眼罩才管用了!”奚止红脸道:“这不就是海边了。”

    夕生瞧她害羞,走到一边穿衣裳。系裤子时暖热散得更猛,一波波荡开又消失,冲荡时夕生舒畅,散去时似过山车栽下滑轨,失重似的发飘,又难受。

    他双手抚膝,弯着身子不敢乱动。小山瞧他不妥,问:“你怎么了?”夕生也说不出怎么了,不自觉调整呼吸,迎和热力涌动。

    他只想找地方坐下,又怕小山挂心,站直了笑道:“水很凉,出来太热了。”小山大眼睛一闪,向奚止笑道:“我们也进去泡泡。”不等奚止说话,已伸手解她衣服:“你差点中暑,泡泡就好了。”

    奚止急忙攥住,急得鼻尖都出汗,小声埋怨:“你干嘛呀!”小山咬她耳朵笑道:“何夕生是个君子,他不会偷看的。”果然夕生走的远些,背靠着树坐下。

    奚止看他老实有趣,不由一笑,小山亦笑道:“比起你那个,夕生要好的多啦。”奚止微笑逗她:“那让给我好不好?”小山切一声:“就你这手段,芳冉都抢不过,还想抢过我。”

    说着褪下奚止衣裳,却叫一声,摸她肩上陈旧齿痕问:“是他咬的?”奚止含羞点头。小山不高兴道:“也只有你能忍,换了我,必定要咬回去!”

    奚止心里只有雪狼王,堵得满满塞不下别的,听了这话翻身进池子,只说:“他不是故意的。”小山板了脸:“你就会帮着他!”说着脱了绫裙,滑进水里,入水便咯咯笑道:“真舒服啊。”

    奚止不会游泳,老实扒在池边。小山像条人鱼,一头扎进池水。水很清,奚止能看见她的影子,柔韧的腰,修长的腿。“小山很美,”奚止微笑想:“所以她能红呢。”

    她正看着有趣,忽然有影子投进水里,晃了晃,是个人,站在她身后。

    奚止惊叫一声,哗得转身,却不敢出水,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泯尘风霜风面,无精打采。见奚止没穿衣服,他下意识退了两步,站的远些。没等他说话,哗啦一声,小山破水而出,甩头发笑道:“这泉真怪,连小鱼都没有。”

    她说完猛得捂住嘴,盯着三步开外的泯尘。他身后十几步远,站着似笑非笑的舞非子,淡紫罗裙在灼日阳光下亮得泛白。

    “姒淳齐呢,我想见见他。”泯尘有气无力说。

    夕生听见动静,起身便往这里跑。啪得一缕,舞非子眨眼到了面前,夕生咽上一凉,舞非子的剔骨尖刀已抵在夕生喉间,笑道:“别动。”

    泯尘转身看着夕生,且留岛他伤了眼睛,只记得夕生模糊的影子。此时淡漠道:“让他把姒淳齐叫来。”舞非子匕首一动,咯咯轻笑:“听到没,叫姒淳齐到这来,兽主要见他!”

    事发突然,夕生一刹没了主意。奚止浸在池子里,她伤未痊愈,召不出火凤,又不肯裸身跃出,静静看着夕生,也是无法可想。

    泯尘道:“我只见姒淳齐。他若多带一人,我便杀了她们。”他说着,指了指奚止和小山。

    舞非子晃晃匕首,沉脸道:“快去!”夕生心想:“我肯定打不过,闹到最后还要找雪狼王,何必搭上她俩。”他不再犹豫,转身下山去了。

    艳阳耀目,泯尘仿佛吃力,闭了闭眼睛。小山挪到池边躲好,哗啦啦水响,泯尘迅速睁开眼,警告小山道:“别乱动。”

    小山情知他是大魔头,多话不如少话,犯不着惹恼了他,缩在池下不出声。泯尘看看奚止,冷冷问:“你是姜奚止?”奚止也冷冷看他,却不回答。

    泯尘叹了叹:“她的眼光好,替儿子选正妃,也比别人强些。”奚止冰冷道:“你别再提她了。”泯尘一愣,奚止道:“你害她还不够吗,身名俱灭,儿子受千夫所指,见弃于生父。我若是你,绝没有脸皮再提起她。”

    泯尘落寞道:“不是我害她。仙民拘泥礼法,是他们害了她。”奚止冷笑道:“你那龌蹉心思世人皆知,杀不过仙民,就诱骗她落进陷阱!说到底,无非是造出孽来,帮你破了结界。”

    小山轻轻问:“什么孽?”奚止却不答。泯尘脸上变色,狠狠道:“我没骗她,是她心甘情愿的!”

    奚止呸一声:“她是西境王女,北境王后,受你荼毒时淳齐已有六岁。她若是九天上的玄女,你不过是泥巴里的怪物,她怎么会心甘情愿!”泯尘怔了怔,俄而一笑:“我在安亭初见你,只觉得美貌英飒皆不输她,只恨淳齐小子命好。可你说出这番话,真被她比得落进了泥尘。”

    奚止冷笑道:“故后风华绝代,谁能比肩,你不必说这些。今日叫你知道,不要假惺惺弄出潦倒模样,仿佛受了多大委屈,被你害的还不曾叫过委屈呢!”

    她一语方罢,林中响起掌声,便听雪狼王道:“好,说的好。”

    泯尘转目看去,雪狼王带了夕生走来。黄树林不负其名,阳光越烈,其叶越是金。灿灿林中,他俩迤逦而行,一个气度不凡,一个玉树临风,泯尘看着,总觉着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是什么。

    雪狼王停下,先瞟一眼奚止。她半湿的黑发垂在脸侧,衬得下巴尖秀可怜,雪白的肩浮在清碧水中,光影入池,粼荡波光藏着若隐若现的身子,让人浮想连翩。

    他皱眉想:“她就不会学了小山,往边上躲一躲?”

    奚止见他却是高兴,大眼睛黑葡萄似盯着他。雪狼王不敢再看她,咳一声笑道:“奚止说的不错,你成日扮得只剩半条命,又有何趣味?堂堂兽主,总要有气吞万里的势头,淳齐就是输了,也输的心服啊。”

    泯尘冷冷道:“只有势头管用吗?”雪狼王笑道:“管用啊,红颜爱英雄,谁喜欢你这风中残烛的熊包样儿。”

    他讥刺得力,泯尘爽然一笑:“你说的不错,我是风中残烛,苟延残喘般了。”他负手远眺,愁苦道:“你气吞万里是英雄,被困得缩在流波岛上。我风中残烛是贱兽,却能叫你插翅难逃。”

    他说罢转目雪狼王,道:“我看英雄并不好。”

    雪狼王呵呵笑道:“你围了岛,封了海,化人氏又能瞬移,要攻上流波岛易如反掌。如今登岛秘访,所为何事啊?”

    泯尘扬头望天,喃喃道:“太阳真猛,要把人晒化啦。”雪狼王冷笑,顺手指道:“前面林子茂盛,或能挡挡太阳。”泯尘也不打话,拔步便走,夕生要跟着,却被雪狼王拦了,只说:“你看着奚止小山。”

    舞非子并不跟去,夕生只得留下,眼看他们穿林度叶,往无人处去了。夕生回脸便道:“你们穿了衣服出来吧。”小山答应,正要往上攀,舞非子喝道:“在池子里等着!”

    她话音刚落,摇身化作金甲武士,抱臂盯着池子,笑道:“美人出浴,肤滑如玉,我真想看看呢。”小山奇道:“你究竟是男是女?”舞非子邪笑道:“我也下到水中,叫你看清楚可好?”

    夕生听他无礼,啪一声沙球直砸过来。舞非子晃身避过,冷笑道:“你这功力太差,多练两年罢!”夕生不服气,提掌又拍,两人呼喝斗在一处。

    泯尘和雪狼王听见打斗声,停步林中回顾。雪狼王道:“就在这吧,走远了我不放心。”泯尘沉声说:“看来你知道是何事。”

    雪狼王笑道:“我当然知道。我交出你儿子,你放我下流波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