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风神折丹
听着林子里高呼救命,夕生刚奔到窗边,周泉已跳了出去。 雪狼王压住要起身的心远,沉声道:“你守着菁荃。”想了想又叮嘱:“天塌下来,也不许出这个屋子,别中了调虎离山的计。” 心远郑重点头,雪狼王带了瘦九跳出窗去。刚走几步,便见林中密密麻麻,围满了劳民国的小黑人,都在惊声狂叫。 雪狼王心下奇道:“刚刚还一派平和,出什么事了。”眼见夕生周泉已冲进林子,只得跟上去看了。刚进林子,便见着奚止和小山,手牵手站着,仰了头张大嘴,呆呆看着前方。 林子向着海修昨晚领路的方向,是一处山坡。山不算高,一眼能望见山崖,却也有二十来丈。山崖的半中腰是一处泉眼,想来劳民国人在此取水,修了两处水道,滑梯似得直通下来。 昨晚巨浪狂风,林子被刮断的枝条,都堵在水道里。劳民国人一早爬上去清理,此时左边的水道里有五个小黑人,右边却有一个小黑人,不知怎么被枯枝缠了,卡在水道里下不来。 崖顶上一块飞石,将坠不坠,眼看要落下来,落下来便要砸着左边的五个黑人,林子里小黑人乱叫乱跳,却没人敢上去相救。泥鸿看了,呛得拔出腰间黑剑,飞身直跃上去,没等他纵到山崖,豁朗一声巨响,飞石直滚下来。 飞石圆径足有五人合抱,挟风散沙,轰隆而下。泥鸿瞧它来势凶猛,并不敢力拼,下意识向后纵去。眼见飞石要砸扁了小黑人,夕生双掌猛推,哗得逆风急起,把飞石阻的在空中一顿。 他功力未足,急喝:“快跳下来。”水道上小黑人喳喳乱叫:“被断枝压了,动不了!”雪狼王聚目看去,原是大树被削了半截,横压两条水道,堵得这边五人,那边一人,是下不来。 逆风吹过,飞石不再受力,轰隆又落下来。雪狼王灵力未得,奚止重伤在身,泥鸿砰得击出一道冰锋,冰锋遇石炸开,托住飞石。然而飞石巨硕,被夕生飞沙阻了弹起,这时坠力更猛。冰锋只阻得一阻,咔嚓一声,又向下坠去。 夕生无法,双掌急推,逆风再起,飞石又弹一弹,忽得落下。泥鸿接着幻出冰锋,再阻一阻。两人轮翻上阵,只能拖延时日,却不能解决问题。雪狼王凭空计算,若乘着泥鸿阻了飞石的一刹跃上,不等救出小人,那石头就要掉下来,夕生飞沙准头差劲,不被石头砸了,就要被他飞沙击中。 他心中暗想:“只能吃夕生一掌,救出右边黑人。”周泉却急道:“往边上推,把石上头推出去。” 可飞石从两条水道正中落下,力道略有差池,往左,要压死五个,往右,要压死一个。夕生泥鸿不敢做主,推得十来下,夕生大汗淋漓,已是坚持不住,手上一软,左边五个黑人大声惨叫,泥鸿只得急出冰锋,拼力护住了。 经这一缓,飞石被推上再落下的时间短了。夕生泥鸿便似打乒乓球一般,你来我往,不敢马虎,雪狼王想纵上去救人,却失了时机。 瘦九看得发呆,喃喃道:“这如何是好。”欧小山看着夕生坚持不住,急道:“救五个还是救一个,你们快拿主意!” 她这话说出来,诸人都是一呆,右边孤零零的小黑人已是放声大哭,叫道:“我是美丽啊,昨天给你们带路的美丽,不要砸死我啊!” 周泉急道:“你不想死,想法子跳下来啊!”美丽只剩哇哇大哭,却说不出话。雪狼王叹道:“五个人都下不来,他一个人,搬不开断树。” 夕生不敢回头,大喊:“你快想办法,我撑不住啦!”雪狼王冷冷道:“救左边的,要死右边的。救右边的,要死左边的,你说怎么办。” 夕生咬牙坚持,心想:“左边五个人,右边一个人,当然救左边的!”可他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都是命,谁就该牺牲了成全别人。 泥鸿额上微冒虚汗,心下也在打鼓,暗想:“我站在右侧,手上松松,装着力怯,让石头砸死美丽,也就罢了。”可想是这样想,他平白狠不下这个心。 劳民国人有点虚荣,国王神武调戏奚止也称上可恨,可究竟并不太坏。雪狼王带走奚止,一夜平安,劳民国不曾上门留难。 众人不说话,都看向雪狼王,这时候还要他发话。雪狼王情知如此,阴着脸只不说话。眼见夕生先要支撑不住,欧小山急了小声道:“难道非要死五个!” 奚止猛然想起雪狼王所说“天道无情”。他不作决定,只等着夕生泥鸿谁先撑不住,这是天道残忍,却与他无关。 奚止心下不是滋味,目光复杂,看向雪狼王。 夕生已坚持不住,怒喝:“姒淳齐,你他妈倒是说话啊!”雪狼王额上青筋隐隐,薄汗微出,忽然道:“罢了。” 欧小山急问:“什么罢了。” 雪狼王纵声道:“救那五个!”夕生一听,拼尽全力向右猛推飞石,泥鸿却纵了开来。巨石受夕生之力,猛得往上一弹,便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雪狼王急纵而出,一点灵力猛得幻出冰扇,嚓得割开断枝,扯了美丽直丢下去。 眨眼之间,泥鸿惊叫一声,飞石砰得撞在雪狼王背上,便见他像块破布,顺了水道直跌下来。 奚止惨叫一声,忘了适才猜疑,飞扑过去,巨石顺了水道碌碌而下,林中黑人发一声喊,四散逃开。 奚止只来得及抱住雪狼王,巨石风响已在耳侧。她侧脸闭目,脑中一片空白,只等着飞石将他俩一并碾了。便在此时,林中忽起狂风,飞石便似被定在空中,滴溜溜转个不止,劳民国人个矮身轻,已被狂风吹倒一片。 夕生力怯,向后坐倒在地,十指紧扣泥土,才不被风吹跑了。 风中忽有人声,朗声吟道:“远看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增加,共灯三百八十一,塔尖却有几盏灯?” 奚止眼瞧着巨石只在头顶飞旋,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一般,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哪有余力去听声音说什么。那声音猛得涨大,冷冷道:“答不出,我就放石头了!” 奚止啊得惊呼,却听周泉大叫:“三盏,三盏,三盏!” 风中人声静了静,接着冷哼道:“怎么算出来的。”周泉急道:“你,你停了风,风太大了,我说不出来话!” 哗得一声,狂风立止,飞石无形,连劳民国的黑人都一个不见。不久,轰得一声,山崖泉水冒出,沿着水道汩汩而下。 林中一时悄静,众人被风吹得散发如鬼魅。周泉穿越过来不久,头发还不长,在北境时戴了帽子压着,且留岛逃命丢了帽子,此时挠了挠鸡窝头。 “通”的一声雷鸣,林中忽起夔兽鼓腹之声。雪狼王最厌烦这声音,皱眉叫声:“啊呀!”奚止忙扶他坐起,问:“伤在哪儿了?”雪狼王低声道:“以后别扑过来了。”奚止查看他后背,除了零星擦伤,飞石一丝痕迹也没留下。雪狼王说:“别看啦,并没有伤着。飞石、劳民国的黑人,都是幻境。” 奚止微愣,便听林中通通脚步,夔兽一步步蹦了出来。它背上坐了一人,却不是劳民国人,穿件深紫绸袍,一缕头发直垂下来,挡住他半边脸,露出来的半张脸仍是好看,丹凤眼,挺拔鼻子,色泽鲜润的唇。 窥兽见了奚止很高兴,通得又鼓一鼓腹,尾巴摇了摇。紫衣人看一眼奚止,满脸的不爽,像是刚打牌输了,看什么都是个生气。 他飘身而下,叶片般落在林中。紫袍身窄袖阔,像两个翅膀垂在身侧。紫衣人微微吹气,垂下的头发飘起来,露出两只眼睛。他认真看看周泉,问:“怎么算出来的?” 周泉愣道:“你是谁?” 林中发一声喊,铺天盖地涌进劳民国的黑人,手中乱舞长矛。跑在最前面的是神武国王,胸腹上的rou一颠一晃,他跑到紫衣人跟前,指了雪狼王大叫道:“就是他,就是他昨晚上欺负我们!” 紫衣人像没听见,也不看雪狼王,又问周泉:“你怎么算出来的。”周泉嗫嚅问:“那你是谁呀?”紫衣人冷冷道:“我是折丹,我问你,你怎么算出来的!” 周泉吃一吓:“你是风神折丹,你真的是风神折丹,流波岛上真的有风神折丹!”他越说越高兴,折丹始终不高兴,郁郁盯着他。 周泉讪讪收了兴高采烈,咧咧嘴道:“这题目超超超简单啊。”他捡了根树棍,抹平泥土,边画边道:“一共七层,每层的灯倍增,共381盏,求第一层几盏灯。那么设第一层的灯为x,第二层是2x,第三层是4x,第七层就是64x。”他嘴里叨咕,手下不停,刷刷刷画了几笔,写个x=3,啪得拍手:“是这样吧!” 折丹紧皱眉头,完全科生进了奥数班的表情,半晌道:“听不懂。” 夕生失笑:“你和他说x,他知道什么是x!”周泉听了挠头:“对了,对了。”嘴上说对了,举了树枝半天不说话。若不设x,他也做不出。 折丹一撩袍子,在他身边蹲下,扑得吹口气,把头发吹得飘起,盯了周泉问:“一百个馒头一百个人,大人三个更无争,小人三人分一个,大人小人各几人?” 周泉呆呆听了,一时问夕生:“啥叫大人三个更无争?”夕生想了想说:“就是大人每人三个馒头没人和他争吧。”折丹点头:“正是,正是。” 周泉两眼望天,琢磨了说:“这不就是鸡兔同笼吗。”说着刷刷几笔,划着泥土道:“大人25个,小人75个。”折丹仿佛看见神仙,直眉瞪眼看周泉,一会又问:“那么,善行者百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不善行者先行百步,善行者迫之,几步及之?” 这回连夕生都听出来了,小学三年级应用题啊。周泉捏了树枝在地上划一会,道:“二百五十步。”折丹颓然向地上一坐,喃喃道:“厉害,厉害,早些遇见你,我就不会输给他啦!” 神武皱眉看着,忍不住说:“大神仙,这人和坏人是一起的,都是夜闯流波岛要祸害我们的!” 折丹并不理他,恳切看周泉道:“你跟我走可好?”周泉下意识问:“去哪?”折丹笑道:“不必问,去了就知。” 周泉心想:“我若跟他去了,夕生找到回去的路,又找不到我,那可怎么办。回去重要,可不能听他的。” 他滚带爬翻身站起,奔到雪狼王身边说:“我不去,我是跟着他的!”折丹脸色一僵,向雪狼王缓步走去,冷冷盯他问:“你是谁?” 雪狼王起身振衣,长作一礼:“他们给我取个浑号,叫我雪狼王。”折丹鄙夷一笑:“雪狼王,好个雪狼王,你到我流波岛上,所为何来?” 雪狼王道:“为了受jian人暗算,逃得性命,投奔在此。”折丹嘿嘿一笑:“既是逃命投奔,为何昨晚欺辱劳民国人!”雪狼王还未答话,奚止先板了脸说:“分明是神武国王无礼在先,他恶人先告状,反说我们欺辱!” 折丹冷哼一声:“那么你说说,他做了什么无礼之事。”奚止脸上飞红,却说不出口。欧小山向神武叫道:“神武陛下,你英明神武,总不能敢做不敢认!”神武红脸粗脖子道:“我有什么不敢认,不就请你们吃瓜果,看歌舞,这是待客的规矩,何曾惹了你们!” 折丹看着雪狼王问:“是不是这样?”雪狼王却好脾气,笑道:“不错,昨晚国王设宴,确有此事。”欧小山听他认了一半,却略过另一半不提,也只能不说话。折丹道:“你既认了,就不能让他们平白受挫折,是不是?” 雪狼王笑道:“风神主持公道,但凭发落。”折丹指了神武道:“你跪下给他磕三个头,求他饶了你,此事一笔带过。” 奚止一惊,想雪狼王心高气傲,那能吃这个亏。夕生泥鸿慢慢靠近,都知雪狼王或许要动手。林中微起旋风,叶木飘零,气氛端肃,一触即发。 半晌,雪狼王坦然一笑,走到神武面前,撩袍跪倒,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大声道:“神武陛下,昨晚有所冲撞,是我不知礼,你大人大量,莫要计较了!” 神武表情微僵,仿佛没料到雪狼王真会磕头赔礼,一时作不得反应。雪狼王却不等他反应,面不改色起身站好。折丹透了垂下头发,盯着雪狼王,一时林中寂静,无人说话。 昨晚雪狼王虽与神武磨擦,却并未伤人。此时磕了头,陪了礼,神武虽窝着气,却也无话可说。不多时,折丹道:“你们借我的地方住,总不能白住。” 雪狼王静默不语。折丹指了周泉道:“他适才答了三题,容你们住三天。第三天晚上,还在此地,他若答不出第四题,就请你们下岛。” 周泉啊得惊叫,忽觉担子沉重,迸出一头冷汗。 雪狼王却微笑道:“风神说怎样,那就是怎样。”折丹冷哼一声,拂袖要走,想想却又回身,盯了雪狼王嘲讽道:“我看你这名字要改一改。去掉那个王字,叫雪狼好了。” 雪狼王仍不说话,只看着他。折丹冷笑道:“为王者,杀伐造业,白骨筑基,你心肠太软,成不得事。”雪狼王道:“风神可是指适才林中幻境。” 折丹一笑:“能瞧出是幻境,那也不容易。”雪狼王道:“依着风神,此题何解。”折丹冷漠道:“此题无解。杀五人,还是杀一人,都是你造下的业。”雪狼王笑一笑:“风神差矣!杀一人,我则救了五人,杀五人,我则救了一人,都是我积下的缘。” 折丹似笑非笑,不再多言。他转身自去,微风入林,撩他紫袍飘飞,却听他漫声吟道:“眉眼欺世人,昙花逝红颜,何事说英雄,皓首须缓行。” 他跃上夔兽,敲它脑袋不许它回顾奚止,通通声响,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