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杨柳陌头(上)
夕生前脚出门,奚止后脚跨进屋来。欧小山刚刚和夕生说她,这时见她进来,便不说话。 奚止也不理她。她关妥门,小心把九瞬放在榻几上。九瞬吱吱叫,小山好奇,伸了脖子看看。 奚止背对小山,先把银链子解了,抚着毛皮看伤口,九瞬脖颈间新伤累旧伤,也不知被勒伤多少次。 她心里酸痛,轻声问:“疼不疼。”九瞬通灵性,软着声音叫,调子欢悦,像是安慰奚止说不痛。奚止更心酸,细细摸着它,又觉软毛下硌手。奚止细察,九瞬一身是伤,有几处像是被烫的,结着脓痂。 奚止轻呼一声,眼泪涌出来。九瞬瞧她哭了,勉力用后腿站起,扑在她身上吱吱叫。奚止见它站的怪异,忙又看它后腿,两条腿往里古怪翻拐,是被折断了,又由它歪着长实。 奚止再忍不住,泪水啪嗒嗒往下掉。她在涤尘馆前就生疑,九瞬辗转如电,行动只见光闪,假奚止一根银链就能拴紧它。原是把腿折了,叫它不如之前迅疾。 奚止十三岁得了九瞬,一口水,一口糜,亲手喂大的,打一巴掌也不舍得,哪能见它遭罪。她压了声音,哭得双肩直抖,咬得嘴唇出了血。 夕生告诉欧小山,乱七八糟的事不要管。欧小山是“人民公安”,哪能不管。她看奚止双肩微抖,分明是在哭,又不肯不哭出声来,不由走过去轻声问:“你怎么了?” 奚止擦泪摇头,又不肯说。欧小山见九瞬脖子上有血,便问:“它受伤了?”奚止勉强迸出一个字:“是。” 欧小山伸手要抚,奚止却道:“它有电!”欧小山刷得收回手,想想还是说:“伤口要处理,会感染的。”奚止不语,欧小山便道:“你等我,我去拿些东西。” 等欧小山回来,奚止抱了九瞬坐在榻边,呆呆出神。九瞬仰着狐狸脸,黑豆眼满是关切,孩子看mama般看着奚止。欧小山猛然觉出奚止可怜,她走去搁下热水布条,轻声说:“我替它裹伤,好不好?” 奚止回过神,抚了九瞬柔声道:“这jiejie是好的,不要电她。”九瞬听话点头。欧小山瞧它性灵,心生欢喜,把九瞬抱在怀里,用布条沾了热水,轻轻擦着创口。 自从南境灭族,九瞬每日被虐待,何曾受过这样温柔对待,它舒服的眯起眼睛。欧小山手上忙着,看了看奚止,见她哭得眼睛肿了,像朵粉桃似的,不由说:“姜老师,你别嫌我管闲事。自从入了浮玉关,看你像换了个人。” 奚止轻声问:“怎么换了?”欧小山道:“你在剧组也不爱说话,可看着很有主见。半山市场更不用提了,我那时很恨你的,觉得你又阴险,又毒辣。”奚止听了一笑。 欧小山道:“到了北境,你也冷静聪明,我们是看你眼色行事的。”她皱眉头又问奚止:“可入了浮玉关,你就失魂落魄的,成天低眉垂眼,像个受气小媳妇,是怎么了?” 奚止呆呆不语。欧小山道:“又来了,就是这模样!” 奚止身遭灭族,本就抑郁难言。又遇上雪狼王,爱不能,恨不得,每日忐忑失措。她见欧小山待九瞬细致,心生感激,轻声说:“我不争气呗。” 欧小山低头忙碌,并不说话。她不追问,奚止反倒肯说,又道:“之前总想靠自己,现在又想靠别人。”欧小山心下微动,淡声问:“靠谁?” 奚止在院中听着她和夕生说话,心里雪亮,微笑道:“不是夕生。” 欧小山听她这样讲,反倒不好意思,顺口问:“那是雪狼王吗?” 她随口乱说,奚止却不说话了。欧小山转脸看看,奚止低头抠手指,像是默认。她一时惊讶:“真的是雪狼王!”奚止悠悠问:“你会喜欢他吗?”欧小山爽然失笑:“我?当然不会!” 奚止正色问:“为什么?”欧小山笑道:“你在我们那一个多月,听说过大男子主义吧。”她冲奚止皱皱脸:“雪狼王就是大男子主义,我最讨厌这一款!” 奚止咬咬唇:“他不是大男子主义,他只是身世可怜。” 她竟替雪狼王说话,欧小山奇道:“你忘了他在雪屋多霸道!”奚止酸溜溜说:“你也整日缠着他,哄他开心啊。”欧小山笑道:“我拿他当导演,当制片,当发行公司,再不喜欢,也要打肿脸应酬。” 奚止和欧小山同经奇幻,其实不曾深交。她看着欧小山笑意盈荡的大眼睛,常要抿一抿的兔子牙,忽然觉得她讨喜。 欧小山在九瞬脖子上打个蝴蝶结儿,揪了揪边,看着挺括点。她瞥一眼奚止说:“有件事我憋着也难受,不如说出来舒服。”奚止道:“你说啊。”欧小山支吾着说:“我看见你……你抱着夕生的深衣,还贴在脸上,我就问你啊,你是不是喜欢他?” 奚止刹那脸通红,自悔失态叫她看见。欧小山不涉四极恩怨,奚止也不想再瞒。她小声说:“那不是夕生的深衣,是,是他的。” 欧小山奇道:“他的?谁的?”奚止苦涩一笑,说了淳齐身世。欧小山听得忘了抿兔子牙,半日才说:“何夕生为什么瞒着我!”奚止替着解释:“他在彼澳馆才得知,又连着去研习所七日,也许不得空。”欧小山想了想,盯了奚止问:“那你为什么瞒着雪狼王,说你是碧姬?” 奚止被她问到痛处,半晌道:“我们刚到东境。再过一过,你会见到另一个奚止。”欧小山放开九瞬,促膝奚止坐了,认真问:“另一个奚止,你是假的,还是她是假的。” 九瞬吱一声钻进奚止怀里。奚止抚着它弯曲畸形的后腿,眼泪又冒了出来,低低说:“她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