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脊梁与胸膛
关内王府内大厅,以胡桃木作料的台柱上雕龙画凤,金黄色珠帘随处可见,熠熠生辉。 正值秋季,府中自有寒室制冰,此时大厅内皆有盆物置有少数冰块清凉降温,再过不久待到冬季来临,且不说那用香料浸泡过的羊毛毯会铺在府中各处,处处火炉也是不在话下。 大厅尽头台阶之上,司徒翦脸色阴沉高高坐起,背后一座以纯金雕琢出的龙头露出利齿。身旁是一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与其同席,除了那位母仪关内的王后陈萱还能是谁? 座下设六座,只有司徒诗瑶滕春秋二人入座,偌大的大厅,入席的只有四人。 气氛与此时司徒诗瑶脸上的表情相差无几,皆是冷若冰霜。 各自面前的丰盛菜肴无人动筷,渐渐冷去。 司徒翦前一刻还单手撑在龙椅上作思考状,后一秒突然就蹦出一句:“不像话!” 王后陈萱自然也已知道府前发生的事儿,不紧不慢的说道:“王爷莫急,臣妾已经派御医去往他们住下的知客府了。” “千羽那小子还未入境,依我看呐,秦萧楚不会有大碍,”滕春秋补充说道。 大厅中寂静无声,往来端食盘的仆人蹑手蹑脚生怕弄出一丁点声响恼了关内王。 “瑶儿,你也该是知道,不论如何你都得做天脊城秦家的媳妇,如果你对这二世子秦萧楚无感,等来年之后,父王亲自带你去一趟天脊城见见大世子秦御刀,到时在做抉择。” “不是父王狠心,只怨你生在我司徒家,”司徒翦脸色百般沉重,语气生硬,却容不得拒绝。 司徒诗瑶脸脸色似止水般波澜不惊,生在皇家身不由己,更何况这是自己那位最敬重的爷爷的意愿。 却从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去天脊城,非要嫁入秦家。 这道枷锁,就在去接秦萧楚之前的几日才被隐约套上。 “王爷...,”王妃陈萱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无从开口。 作为王后,不能忤逆关内王,更不敢反驳万卷阁中的那位老人。 关内王司徒翦脸色憔悴,不理会欲言又止的王妃,也不顾众人,独自离席而去。 脚步踌躇,登关山,进万卷阁,爬三层木梯,见一老者。 留大厅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司徒翦走远,王后才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司徒诗瑶跟前,神情动容尽显怜爱,伸手抚摸司徒诗瑶的脸颊。 滕春秋见状,起身对这位母仪关内的女子弯腰作揖,离席出府而去。 司徒诗瑶轻声如细雨:“母后。” 王后饱含深情:“不论如何,瑶儿你还是得抽空去看望一下那位秦公子,不能让人觉得我们青苍国都如你那莽撞的大哥一般。” 司徒诗瑶点了点头,顺势一头扎进陈萱怀中,母女二人紧紧相拥。 哪家女儿从出生之日起,终会面临出嫁的场面。 但司徒诗瑶才呱呱落地时,司徒家就已经知道这位女-婴会嫁往何处。这也致使司徒诗瑶自小便是有求必应,集百般宠爱于一身。都说关内王将长公主司徒诗瑶视为掌上明珠,王后陈萱更是如此。 几人先后各自散去,关内王府内大厅空荡荡,即使如此,仆人们在打扫这些还未动用的佳肴时,依旧小声安静。 万卷阁内,三层阁楼上灯火通明,司徒雍脸色不佳,老迈的身躯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进来!”司徒雍陡然间喊道,门口司徒翦应声而入。 司徒雍急迫问道:“萧楚那孩子伤势如何?” 司徒翦自然清楚司徒千羽有几斤几两,便回道:“断然是没有大碍,但是恐怕他们这几日是无法动身南下。” “多留几天也是好,看来还得感谢你那儿子不成?”司徒雍前半句和颜悦色,后半句却隐约有些怒气。 司徒翦诚然有些惶恐,“孩儿教子无方,是孩儿错了。” “千羽这孩子,自小便不服管教,放在军中这么多年还是这般顽劣,当真是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若是出了关内,只怕得结出无数仇怨,”司徒雍一番语重心长,毕竟是自己孙子,也不忍太过于的责备。 司徒翦“唉”的叹气一声,他又何曾不知这皇子本性。 司徒雍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似乎是想透彻了,面缓缓的说道:“瑶儿现在在何处?有些话,是时候该与她说了。” 司徒翦思考一番,说道:“倘若不出意外,该是在知客府看望萧楚去了。” 司徒雍兴致突起,有些意料惊喜,道:“这瑶儿真就对萧楚那孩子有些许意思?” “瑶儿那丫头,可是为了萧楚直接一巴掌扇在千羽的脸上,孩儿看的真切,”司徒翦一五一十的交代, 司徒雍口齿漏风,笑得合不拢嘴:“好,打得好啊,哈哈哈,瑶儿这丫头不简单呐,哈哈哈。” 司徒翦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亦是深感欣慰。 “但愿在北狼军中,能稍微磨掉了他尖锐的戾气。一国之主可以有锐气,但不可过于戾气,他啊,就是戾气太重了。” 司徒雍一句话说完,紧接着说道:“翦儿,想一想北域秦家那位独坐孤城数十年的秦符,他这一辈子可不容易,以后倘若有空了,替为父去北域走一遭,代为父问个好,也不知秦武这糟老头那位孩子现在处境如何了,唉,”司徒雍陷入沉思,眼角湿润,司徒雍口中命苦的孩子,说的不是秦符还能是谁。 “孩儿始终谨记父王教诲,天脊城替中原守北域,我关内青苍国替他守南方,他做脊梁,我做胸膛,至死不渝,世代不忘。” “翦儿,有你这番话,为父入土也是心安,对那糟老头也算有个交代了,唔,不行,你去把瑶儿找来,为父肚子里那一席话今晚必定要亲自对她说,好让她早些有那份觉悟,”司徒雍先是一阵感怀,又将话题引至司徒诗瑶身上。 司徒诗瑶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近二十年,但秦萧楚短期内也无法南下,怕是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司徒翦试探着问道:“父王,现在去找瑶儿会不会太急了些?” 司徒雍已然是拿定主意,道:“不会急,这事拖不得,早让瑶儿那孩子心里有些准备也是好的,就算她本是万般不乐意,我这番话只要说出口,想必她也会怜悯天脊城秦家,也会理解她的宿命,更会理解我这把老骨头的安排。” 怜悯得来的感情,是否能够持久长存?司徒翦不知,只能领父命。 “孩儿这就去将她寻来,”司徒翦说完便出阁下山进府而去。 待到司徒翦走远,司徒雍望着窗外,对着眼前参天绿树,对着山下满城灯火的玉门郡内,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老头,我这做弟弟的义气吧?可没对不起你,等我与孔老道那小子下了黄泉,我们三再举杯同醉,共话江山无限好,”尽显沧桑老态,似余晖落幕。 说着说着,这位青苍国建国之人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良久过后,月圆夜深,万物寂静。 司徒翦领着愁眉苦脸的司徒诗瑶进入万卷阁,这位玉面公主一眼见到躺在藤椅上的司徒雍,脸色瞬间阴转晴,喊道:“爷爷!” 司徒雍早已将情绪平稳如初,只是眼角略微有些发红,好在夜色临空,在红灯笼映照下也看不出一二。 “哎呀,瑶儿,到身边来,”坐在藤椅上的司徒雍热情的招呼着这位唯一的孙女。 司徒诗瑶自幼起便喜欢登关山进这座万卷阁,时常蹲在这万卷阁第三层的地上用双手撑着下巴望着躺在藤椅上的爷爷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时不时还会给这位爷爷捶捶背端端茶,一副小丫鬟的姿态。 如今的自己不再是黄毛小丫头,落得一张倾尽关内的绝世面容,也不再是蹲坐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的小女孩,而是身姿优雅的端坐在藤椅一旁,只有那端茶捶背专注神情听着故事依旧如故。 司徒翦站立脸上堆满笑意,也就只有这么个女儿才让自己省心,想起那戾气略重的儿子,又是一阵苦恼。 司徒雍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满脸惬意的问道:“瑶儿,被你爹爹从知客府里带出来的?” 司徒诗瑶支支吾吾没开口,倒是司徒翦插了一句:“父王,这丫头可没在知客府,而是在自己公主府内玉珠湖的小亭上出神发愣,喊了好几声这丫头才反应过来。” 司徒诗瑶嘟起个小嘴一脸不乐意。 深拈人情世故的司徒雍一眼拆穿,毫不隐讳的说道:“哈哈,我看呐,我们家瑶儿是在担心那秦公子,又不好意思去探望,瑶儿对不对啊?” 看着父子俩一唱一和以调侃自己为乐,司徒诗瑶脸上浮现一丝娇羞,当即转移话题道:“爷爷,瑶儿给您捶捶背好了。” 司徒诗瑶这般扭捏模样怎能躲过司徒雍的眼睛,哈哈一笑也不打破沙锅问到底,继而身子坐直,好让司徒诗瑶更为顺手些。 司徒雍闭上双眼享受着捶背带来的舒适,过了会开口说道:“瑶儿,爷爷给你讲个你以前没听过故事,现在你也这么大了,该听听这个故事了。” 司徒诗瑶今日心情本是不佳,但听着爷爷讲些故事总比自己一个人在府中发呆要好。万卷阁中还是有地儿可以休息,以前她就经常听司徒雍讲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是常有的事。 伸直了脑袋,直接问道:“爷爷,要讲什么故事?” 司徒雍看了看眼前一大堆的书籍,以前时常会翻出一两本,找到精髓编成故事讲给孙女听,但今天不太一样,说道:“我们今天不讲山鬼奇谈,不讲摆放在这的这些书。” 司徒诗瑶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也不过多的去追问,还略带一丝好奇。 三代三人,万卷阁中,长灯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