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漕连府的连大船(下)
蕊儿看着莲香将杭州来的衣裳脂粉分成几份,知晓是要给各房里送去的,也不插嘴,转头对齐粟娘笑道,“夫人手炉里焚的什么香片儿,怎的和荷香粉儿一个味,闹得奴婢也没瞧出来夫人用的是珍珠粉。” 齐粟娘掩嘴轻笑,有些得意道:“那荷香粉虽是不能用,我房里还有三四盒,丢了怪可惜的,我就让比儿帮我制成了香片儿,”捧起手中的暖炉,“正好用来去去炭气。” 莲香不禁失笑,“夫人如今也是正四品诰命了,怎的还是清河县里的样子。听说陈大人前几日买了座双飞燕,等着开春来游湖,想来也是想让夫人享享福。” 齐粟娘大力摇头,“我如今还不享福么?每日的用度挺得上我在清河一个月的花销,不用洗衣、不用种菜、不用养鸡,最多也就是下厨房做几个菜,侍候他换衣用饭。比儿会管家、理儿会做饭、枝儿会做家事,重活粗活也是小厮和外头的衙役做了。”叹了口气,“我除了呆在家里,别的地方也不好去,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就给他添了麻烦,只能来你们家吃茶说话。家里的事不用管,外头的事不用知,我如今也就是混吃等死了……” 满屋的媳妇丫头皆是失笑,半叶忍不住笑道:“这才是官家诰命该过的日子,也是夫人这样有福气的人才能有呢……”莲香笑着让丫头们把衣裳脂粉留了一箱,余下两箱分成了三份,又从自个儿的一箱里特意给梗枝多了三成,拿给连震云过目,连震云低头喝茶,“你看着办就是。” 外头婆子们又说,“二爷回来了。”便听得外头廊下一阵跺脚蹦跳声,门口的媳妇还未来得及揭帘。李四勤一手打帘,一手拍着黑熊皮袄子上的雪末子走了进来,“大哥,外头又下起雪了……”抬眼看到齐粟娘,裂嘴一笑,“原来你在,你等着,我回去换衣。”说话间就要缩回门外。 齐粟娘卟哧一笑,“你要我等什么?” “这么大的雪,你又在,我不出门了。咱们喝酒说话,杭州来的酒软绵绵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说罢,帘子一落,便没了踪影。 莲香失笑,“二爷还真是急性子。”说罢,开了自个儿的箱子,细细挑了最上乘的衣料脂粉,用抬盒装好,也不给齐粟娘看,直接叫过比儿,让她带回家去。 齐粟娘与莲香之间互赠东西已是常事,便也不在意,笑着谢过。李四勤换了家常织金锦绵袍,穿了暖鞋,抱着一坛杭州乌金黑糯酒走进来,身后两个小厮抬了一个大皮箱。 李四勤拖了张水磨楠木椅摆到坐榻边,挨着齐粟娘坐下,指着那皮箱道:“喏,杭州来的,随便你挑。” 莲香掩嘴直笑,齐粟娘啐他道:“赶紧成亲娶个老婆,让她教教你规矩,我到你箱子里去挑东西,这成什么体统?” 李四勤一愣,“那就不挑,你抬回去吧。” 这会儿便是连震云都笑了出来,“罢了,莲香,你去替二爷挑,一起送过府去。” 莲香笑着开箱挑衣料,李四勤嚷着喝酒,要下酒菜,蕊儿连忙命人摆桌子,齐粟娘瞪他一眼,转头对蕊儿道:“别管他,不到一个时辰就要用晚饭了,吃什么下酒菜,只拿几个下酒碟子过来便好。”指着他怀里已经开了泥封的酒坛子,“拿去灌了壶,着实暖好了再吃。” 蕊儿忍笑走到李四勤跟前,“二爷……” 李四勤正把坛口送到了嘴边,愣了半会,突地笑道:“也对,我忘了你要一起喝,要装上暖好才行,要不然你可受不住。”说罢,乐呵呵地把坛子递给了蕊儿。 连震云暗暗摇头,却也羡慕他直爽憨气,荡荡坦坦,想说便说,想做便做,怪不得那妇人与他亲近。他只怕心猿意马,显了形迹,时时小心,步步在意,稍离近了些又怕惹了非议,惹那妇人生分,每日里好生难耐,哪里能和李四勤这般快活。 不多会,银素酒壶盛着暖酒上来,横几上摆上了五香干、爆虾、香芋、炸桃仁、宝塔菜、豇豆干六个下酒劝碟,连震云正要坐过去喝酒,忽见得连大河走了进来,站到他身后,“打听到了?” “说是当初夫人在大格格洗三时的差使办得好,前阵子大格格生日,九福晋突然想起这事儿,就赏了。”连大河悄声道,“小的看着,怕是个借口。” 连震云扫了那妇人一眼,“四爷和十四爷有动静没?” “没有,四爷和十三爷在户部理亏空,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只是十四爷——上回皇上南巡时裁去五万绿营河标,仅余三万,听说有意让十四爷开春来江南巡查河标兵,扬州绿营河标占了八千,十四爷多半是要来的……”连大河不敢看那妇人,只是恭敬道:“倒是没听说给夫人递了什么消息……” “姓崔的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下死力辑拿贩私盐的,上月扬州河段最大的盐帮私枭黑眼吴八被他抓了,连着手下五个大头目,全被吊死在东台盐场门口示众。吴八手下的帮众活不下去,散到了漕上。咱们船上都不敢带私盐了。”连大河犹豫道:“不过,盯着夫人的人报上来,有几回夫人出门来府里时,那姓崔的一直跟着,看着是想上前搭话,却没寻着机会。” 连震云一皱眉,“贩不贩私盐不是大事,我们不单靠这个来钱。再多派几个人跟着她,别让姓崔的和她搭上话。她出门若是不来我府里,立时报给我。” 连大河低声应了,摸了摸袖子里董冠儿三女塞的金锭子,犹豫着想说话,眼见着连震云起身坐到了横几旁和李四勤喝酒,他扫了一眼那妇人,终是闭了嘴,退了出去。 “大河哥,你和大当家说了没,外头三个jiejie等着大当家去呢……”连大船看着连大河揭帘出来,连忙迎上去小声道。 连大河瞪他一眼,将他远远拖到一边无人处,“想吃排头么?现在去说这话?把那两箱子衣裳脂粉送过去,说她们说,过阵儿大当家就去了。” 连大船回头望了一下银烛高悬的厅里,嘀咕道:“干看不下肚,也亏大当家天天伫在家里,耐得住……” 连大河大怒,狠狠一记耳光甩到他脸上,“想死么?想死我现在就把你和那秦八儿的狗屁事告诉大当家去,保管你死得痛痛快快!” 连大船被打得口角裂开,左脸肿得通红,右脸却是吓得煞白,卟嗵一声,跪在连大河身前,抱住他的双腿,哀求道:“大河哥,大河哥,你千万别和大当家说,我就是一时糊涂……” 连大河狠狠啐了他一口,“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你能和她睡了七八回?猪油蒙了心,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当你做这些事瞒得过谁?要不是看在咱们这十多年的情份,替你四处擦屁股,大当家早就知道了!我告诉你,现在大当家没兴致理外头的姐儿,我还能替你瞒过去,若是大当家不伫在家里了,我也瞒不住。你趁早把这些破事儿收拾干净!” 连大船连声应了,连大河将他一把拖起,压低声音道:“不过是些姐儿,我都能帮你马虎过去,但是厅里那人可不一样,她是正四品府台夫人!你把嘴给我闭紧了!再让我听到你胡说,我就让你早死早超生,免得带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