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开不了口
恰好过了四天便是十一月十五,照例,初一、十五阿哥们是该歇在嫡福晋屋里的。胤禛与那拉氏相处十几度春秋,二人之间夫妻情分早已转化为割舍不断的亲情,也不太讲究这些规矩。玉容没来时,胤禛多数时间是独自歇在书房,只不过在初一、十五这两天晚上,必定会到瑞福堂坐坐,与那拉氏说说话,偶尔也留宿于此。如今他虽宠着玉容,但初一、十五依然会到瑞福堂陪那拉氏聊上几句。那拉氏冥思苦想了几日,心头总算有了些把握,暗暗盘算着,就等着十五这个日子了。 天才刚刚黑,胤禛如往常一般准时踏入瑞福堂,那拉氏知道他是从忘月居过来,不知为何,今日心中的不快尤其的尖锐,尖锐得几乎要溢胸而出。她忙垂眸掩饰心底的情感,和顺的笑着起身让座,亲手奉上茶。 胤禛轻轻用盖子拨弄着茶碗中的浮沫,随口道:“你也坐吧!最近府上没什么要紧事吧?” “一切都好!”那拉氏端庄温和笑道:“京郊几处庄子的帐都核对好了,门下人送的冰敬碳敬也都收拾清楚做了帐,年下采办也差不多备齐了,还有年间各宫各府该送的礼也都一份份准备着了,妾身正准备这两日把总账册和礼单给爷过目呢!哦对了,武meimei的祖父前几日七十大寿,妾身差人特地送了一份厚礼,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么,咱们也算借点寿气喜气,图个吉利不是!” 胤禛一笑,道:“这些事你拿主意就是了!你办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爷这么说,妾身怎么敢当!”那拉氏心中顿时感动不已,差点眼眶都红了,有胤禛这句话,她便觉做什么都值了!有的时候,女人的要求就是如此这般的微末微小,仿佛一粒尘埃。 忽然想起自己盘算的“正事”,那拉氏以帕掩口一笑,似随意般向胤禛顺口笑道:“前几日妾身听说了件有趣的事,不知王爷想不想听一听?” “哦?说来听听!”胤禛极少见那拉氏如此具有八卦精神,不由好奇,微眯了眯眼,顺手将茶碗放在几上。 那拉氏理了理鬓边碎发,微笑道:“这还是前几日听十四弟妹说的呢!爷您想想,八爷从前为了娶八福晋花了多少心思,前两年又为了她不肯娶妾,连皇阿玛都得罪了,原本以为是个情种,没想到啊,也会有变心的一日!唉,这天下的事,还真是——”说着微微叹息,端起茶碗轻轻饮茶。 “这是怎么说?”胤禛一愣,果然起了好奇之心。 “八爷看上了一位待选秀女!”那拉氏抿嘴笑笑,身子动了动,接着道:“爷可知道八爷看上的是哪家姑娘?正是年羹尧的妹子年佳仪!而且八福晋似乎也十分喜欢她,这些日子没少来往送东西呢!” 胤禛身子一动,脸色微变,很快恢复正常,淡淡笑道:“是么?有这种事?” “是啊!十四弟妹说的时候,妾身本还不信。毕竟么,年佳仪虽然美貌,可也不见得越过了八弟妹去,而且八爷也从未见过她,怎么就一门心思的要娶她呢?听说为这事,九爷十爷还特意找过年羹尧呢!还是后来十四弟妹说,年佳仪那日去佛香寺拜佛,寺里的师傅说她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多子多福,恰好八弟妹也在,正是看中了她这‘多子多福’,所以才叫八爷娶她!八爷膝下就一个弘旺,这也难怪了!”四福晋娓娓道来,不疾不徐,说得轻描淡举。 反而胤禛听得十分专注,虽然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凭着相处多年的经验,那拉氏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于是,她决定就此打住,不然,言多必失,万一透露了一丝半点自己的私心密意,岂不是自毁在他心目中恭俭贤良淑德的形象。那拉氏轻轻抿了一口茶,笑道:“爷您说说,这事有不有趣?前两年皇阿玛还斥责八弟妹是大清第一妒妇呢,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大度的人!” “果然是有点意思!只是,打主意竟打到爷的门下来了!”胤禛说着起身,道:“你歇着吧,爷先走了!”刚出门忽又站住,扭头道:“这事,以后别再提,也别乱打听!” 出了瑞福堂,胤禛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忘月居,而是慢慢踱步进了书房。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时而临窗凝思,时而徘徊踱步,最后坐在书桌前发愣,禁不住闭目往太师椅后一靠,揉着太阳xue,低低轻叹一声。 倒不是全因福晋的话,但确确实实是为了年家。 恰好今日,胤祥有意无意跟他说,前几天看见他倚为心腹的年羹尧跟老九老十在呈祥居一块喝酒,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十分熟稔亲密。 胤禛霍然睁开双目,一拳砸在红木硬桌上,冷冷哼了一声,拧着眉头,脸色阴沉沉的。“年羹尧这个混账王八羔子!是不是连自个姓什么都忘了!”他忽的起身,大步往望桐轩去。 望桐轩中,乌思道正歪躺在大椅子里,双腿伸着随意搭在脚踏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面前是烧得旺旺的铜火炉,烘得屋子里暖融融的。见到胤禛进来,他忙起身笑着招呼让座。 胤禛一边坐下一边摆手道:“先生坐着吧,早说过您腿脚不便,不必多礼!” 乌思道笑了笑,坐直身子,随手往火炉中加了几块碳,顿时火花毕剥,发出轻微的响声。一时小仆送上茶来,胤禛接在手里拨弄着,眼睛却望着火红的炭火出神,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都不说话。 “四爷有心事?”乌思道打破了僵局。 胤禛一怔,低低叹了一声,将茶碗往旁边一放,道:“还不都是年羹尧那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说着将年羹尧与八爷一党走得很近,八爷又打算娶年佳仪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乌思道搓着手呵呵一笑,无比轻松笑道:“这有何难?王爷娶了年小姐不就断了年羹尧的想法了吗?年家是王爷的包衣奴才,照规矩,只要王爷想娶年小姐,根本轮不到八爷!” “可是——”胤禛哑口无言,有些鸡同鸭讲的感觉,乌思道的话听起来简单而且有道理,可是,却没有挠到他的痒处!玉容不知怎的,对年佳仪忌惮反感得不得了,前几日自己好不容易才哄得她放了心,转眼又跟胤禩争着抢着要娶年佳仪,玉容指不定怎么伤心呢!她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性子,他想想都头疼! 乌思道如何不明了他的心思?悄悄瞥了瞥他纠结的表情,不觉暗叹: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果真不假!四爷何等冷静理性隐忍严谨之人,没想到自打遇上这个容侧福晋,也变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王爷,”乌思道轻轻仰了仰头,娓娓道:“年羹尧是王爷倾心栽培的亲信心腹,此人文武双全、精明果敢、骁勇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年纪轻轻已可见前途无量,王爷难道准备放弃他么?皇上最忌讳结党营私,为着避讳,这些年王爷得用的亲信心腹门人可不多啊!可是依乌某看来,兵贵精而不贵多,年羹尧,就是一个精兵中的精兵,别说同辈同官级的,就是上辈上级,能强过他的也少得可怜!王爷,您觉得呢?” 胤禛深深叹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终于皱皱眉道:“这些爷都想到了!可是容侧福晋,她待爷情深意重,又给爷生了两个小阿哥,爷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要命的是,不知怎的,她特别不喜欢年佳仪,爷实在有些不忍委屈她、伤她的心!” 乌思道沉默半响,忽然抬头坦然直视着胤禛,神情却是淡淡:“王爷,恕乌某直言,王爷是当局者迷啊!王爷想想,‘皮将不存,毛之焉附’?想来容侧福晋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胤禛呆了一呆,浑身一震,霎时如醍醐灌顶,脑子里空荡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握双拳,咬着牙暗暗寻思:不错,皮将不存,毛之焉附!如果年羹尧投靠了老八,他无疑失去了一条臂膀,那么将来的胜算便少了几层,如果将来沦为阶下囚,又如何能护得了容儿周全?可是若真娶年佳仪,又该怎么跟容儿解释?她会听吗? “王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顾全大局,总免不了要有所牺牲,就看王爷心中怎么想的了!”乌思道不觉暗叹:从前倒看不出,王爷还真是个情种!只可惜,生在皇家,如今各位阿哥们面上虽然和和气气,骨子里早已势同水火,你防着我我算计你,不斗出个结果来,如何能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