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相思也不安宁(一)
转眼冬至。 厉空山在孙念如下山之后不久,便也跟着走了。谢宗主给我重新请了一位夫子来教我诗书,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姓冷,据说在大晋也是小有名气的。这位夫子是在谢宗主的消息发出去之后第二天便自己送上了门的,据说也是久仰我大名。他教学的方式比厉空山古板很多,却也负责得多。他是真心将我当做学生看待,根据我的程度因材施教。我挨手板的时候很多,有的时候甚至在沈一入他们面前就挨打,但是我都心悦诚服,刻苦学习。另外还有三位先生,一女二男,来教导我琴棋画。我学得仔细,很得他们欢心。 老妖怪的脾气还是暴躁,但是我却渐渐不挨打了。孙念如已经不在山中,我哪里还会再走神。 至于教导我剑术的,则变成了沈一入。他和孙念如不同,虽然永远都是笑脸相对,但绝不会纵容我。于是在他的调教下我勉强成了一名三脚猫。咳,也就是外室普通初学弟子的水准。 这一天,青夫人领着弟子扫雪。我披着厚厚的貂裘披风,戴着暖和的昭君帽,同谢鸢天一起站在旁边看,一边说着话。 谢鸢天年近二十,容颜愈发明艳不可逼视,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但是谢宗主和青夫人始终不急,由着她自己来挑选。她也是一心扑在剑术上的,将男女之事看得很淡。她道:“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早。” 我道:“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呢。” 谢鸢天笑了一笑,那边几个不时偷看的弟子瞬间失神。她道:“思嘉,你看那些雪,落下来的时候明明是六瓣,可是落到地上,却只会变得寻常灰尘没有什么两样。” 我有些惊讶,回头看了一眼她冷若冰霜的脸。想了想,我道:“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的,到最后都要尘归尘,土归土。但是总不能因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归于尘土的,就什么都不做,只管变成一滩烂泥。” 谢鸢天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我一眼。我笑了笑,扑过去抢了一把扫帚,围着青夫人团团转,帮忙扫雪。青夫人看着我直笑。我回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一抬头,却是谢鸢天,她手中也拿了一把扫帚。冰霜美人谢鸢天竟笑弯了眼,她轻声道:“真想像思嘉一样,永远这么开心。” 我有些疑惑。她心如止水,一心求剑道,难道还会烦忧? 后来我收了扫帚回后院,身上的披风和帽子奇暖,是以我一点也不觉得冷。这时候又开始下雪,我从袖筒里伸出手去接。晶莹的六瓣花,在手上一碰就碎,落入旁边的小池子中,更是瞬间就销声匿迹。带着一种冰冷的忧伤。我不禁也有些伤怀,不知那人,可安好? 一时失神,我竟没有注意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我身后猛的一重,脚下一滑膝盖磕到池沿。我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就一下子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子里。 那一刹那,冰冷刺骨的水包围上来,将我的骨头都冻得一寸一寸地脆了。我不敢睁眼,怕冻坏眼睛,只拼命用手脚滑水。但是我身上的披风吸够了水,重得简直吓死人,只拖着我往水里深处去。我眼前虽然一片漆黑,但耳膜渐渐开始刺痛,便知已经这深度已经够危险了。为了保命,我慢慢放松下来,挥舞着笨重的手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披风解了下来,手又往头上摸去,却发现我的帽子早就掉了。除了披风,我霎时便轻松了许多。身上的小棉絮虽然也重,但是还不至于到要拖死我的地步。我闭了眼睛,拼命往上游。 这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我心中一喜,知道是有人来救了。可是那人抓着我的手,却没有往上,反而在原地挣扎了几下。我大惊,迫不得已睁开了眼睛。却见凌云隐的脸在我面前扭曲得不成样子,仿佛极痛苦。 我正考虑要不要给他渡气,可是一抬头又看到水面上有蒙蒙的亮光,便知道距离已经不远,便拖了他想往上游。他到底是多年习武之人,勉力挣了两下便冷静下来,随着我往上游。 一下子冒出水面,我大口地喘着气。方才在水里还不觉得,此时上了岸,更觉得冰冷刺骨。风吹过来都像是拿着刀子刮过一般冷。水池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我呛得咳出两口冰水,托着凌云隐往岸边游去。 直到被人抱上岸,我这才一下子瘫倒下来。谢鸢天也不多话,伸手解开了自己的披风给我抱起来,竟就这么抱上我就走。 回到出云楼,早有人准备好了热水给我沐浴。闹哄哄地泡了一会,我的身体终于回暖,然后被谢鸢天搬出来擦干了身子。饶是屋子里有暖炉,我还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从谢鸢天手中抢过兔绒中衣中裤,自己套上。谢鸢天又拿了件大斗篷把我包起来,扛起我就送去了床上。床早就塞了暖炉,暖烘烘的。她又拿被子七手八脚地给我抱了个严实,让我像尊佛那样坐在那。 到此时,我方才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谢鸢天也是。她从眼睛红红的半音手中接过碗,低声道:“这是姜汤,喝了吧。娘和大夫马上就过来。”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直暖到了胃里。 谢鸢天又道:“是何人推你下水?” 我一愣,只道:“我没注意。当时我在池边看雪,突然就有人来推了我下去。”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人当是个女子,身量跟我差不多,应该不会武功。”我把腿从被窝里伸出来,拉起中裤,膝盖上果然有大块淤青。我道:“那人若是有武功,完全可以把我直接丢下去,不然怎么冒险用推的。万一气力不够我又被绊住,没掉下去或是回了头看到了她,她也要吃不了兜了走。况且谢宅中的男子,即使仆人也是会武的,外人就不会武功更不可能会到这里来。所以我断定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谢鸢天颦眉不语,打量了我几眼,似是欲言又止。 我道:“一定是女子,却绝对不会是苗先生。当时我离水池其实还有几步距离,苗先生的身量高出我许多,她若是要推我,我磕伤的地方必然还要更上一些,不可能是膝盖。”苗先生是教我琴的女先生。 谢鸢天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只道:“你先好好休息,这件事,交给jiejie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