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建储风波（1）

    4建储风波

    德荣揣着买给贤婿老爷的礼物再度回到石府，已是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日。掐指一算，离开石府已有十二天。虽说这期间石府都未曾派个人来问候让德荣备感失落，但中秋佳节乃阖家团圆喜庆的日子，不能不回去，这倒是正好给了德荣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于是，他与袁绣一道来到石府。到达宅门外时约莫申半的光景。

    德荣急赶回来并不仅仅因为中秋节的缘故。就在昨日，袁绣看到邸报，称兵部尚书王一鹗病重请求致仕获准，改由石星调兵部接任尚书一职。由户部调任兵部，并未升官，就六部排位来说，反倒还降了，但也算是喜事一桩。六部主官如今女婿已经做了一半，有此等履历，焉知他日不会入阁拜相呢？好前程又赶上了好日子，德荣怎能缺席？

    走到石府门外，门里头张竹眼尖，远远就瞅见袁家父子朝这边来，慌忙出门相迎：“哟，是袁老爷和袁小爷来了，张竹给您二位问安。”

    “张竹，你家老爷回来没？”德荣问道。出行前他和袁绣掐过时辰，眼下估摸石星已经散衙回府了。

    “回袁老爷，我家老爷这会儿许是还在路上呢。今儿过节，街上人多，少不得耽误些脚程。”

    “唔，那我先去后院候着吧。”德荣决定先到袁锦那里喝口茶，顺带和高夫人寒暄几句，以周全礼数。

    就在袁家父子上门的那一刻，石星乘轿才刚出大明门。按平日里的路线和脚程，这会儿本该到家了。石星坐在轿子里，面无表情，两眼直勾勾目视前方，凝神思索着什么。他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眉头锁成一团，似乎想从眼前空空如也的空气中找到想要的答案。良久，眉宇才舒展开来。石星有些颓然地背靠在轿子内壁，表明放弃了徒劳的苦思。他索性闭目养神，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刚才兵部值房里与曾同亨说过的话。

    散衙时，曾同亨突然到访。今日是中秋节，众官都赶着回家，挑这个时候到访，想来是有什么大事相告。石星料想必又是为了上次那事，他暗暗后悔不该散衙时磨磨唧唧，非要跟属下交代事项、扯些家常，而应该立即回家。现在，也只好堆起笑脸，到花厅与曾同亨一晤。

    “于野兄，散了衙也不回家，莫非打算今夜与我一道在兵部衙门里对酌赏月？”石星故意打趣，话里藏锋，提醒曾同亨谈话速战速决，不要耽搁太久。

    曾同亨会意一笑，一坐下便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

    “拱辰兄，三日后我工部就会有人上疏，请示东宫仪仗一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石星只觉得嗓子发干。他不置可否，沉默以对，等待对方的下文。

    石星的沉默早在曾同亨的意料之中。经过上个月底的夜访私谈，他很清楚石星在立储一事上的姿态就像犁田的牛，你不在后面抽一鞭子，他绝不主动向前一步。

    “许阁老与两位王阁老私下里都许诺，只要我工部敢放头一炮，他们也会紧随其后，联名上疏促成此事。”

    石星感到有些意外。原以为上疏只是于慎行、陆光祖和曾同亨几个堂官剃头担子一头热，不料四位阁辅中竟有三位在他们背后撑腰。不过，首揆申时行的态度至关重要，曾同亨却未提及。

    “元辅怎么说？”石星直言相询，他自信仅此一问就能让曾同亨哑火。不过，曾同亨的回答竟斩钉截铁般的干脆利落：“申阁老尚未公开表态，但我可以保证，他的大名届时必定会出现在联名奏疏上。”

    石星满腹狐疑地望着曾同亨，以期能从他的脸色阴晴中读出他的心声。然而，曾同亨的脸色就如他的表态一般，，完全看不出丝毫的矫揉造作和虚张声势，显得自信满满。

    石星不禁踌躇了，没敢接他的话茬，而是起身在花厅里来回踱步，脑海中细细回味着曾同亨的话。

    他对申时行肯蹚这摊浑水深表怀疑。尽管申时行在去年联名上疏时立场似乎很硬，但这一年下来，早已现了本相，自己不积极主动，还常劝阻下臣上疏。当初肯参与联名上疏，怕是碍于士林舆论，尤其是在内阁其他三位辅臣均众执一词的大势之下，不得已为之。总之，天下士林对申时行越来越不抱期待，针对他的冷嘲热讽充斥于朝野。

    石星对申时行的艰难处境深表同情，也很理解申时行的举动。张居正死后，内阁首辅强势如摄政的格局昙花一现后迅速恢复了故态，过于忤逆皇帝的意思绝不会有好果子吃。申时行当年得任首辅，很大程度是靠绝好的运气。张居正死后，张四维继任首辅，只干了不到一年，就因父亲病故不得不丁忧在家。另两位阁辅中，次辅吕调阳因年迈多病早在万历六年就回广西老家休养，三辅马自强恰好也病故，最后反倒是忝居末席的申时行捡了个便宜。申时行此人，由张居正一手拔擢，长期蛰伏于一代权臣的赫赫威势之下，早已变成一个不温不火，不立崖异的好好先生。在下面那些言官和血气方刚不知进退的年轻人眼里，也就成了胆小懦弱、不敢担当的表现。

    这便是申时行面临的尴尬境地之所在：上有皇帝，下有百官。得罪皇帝，固然要丢官；可要得罪百官，以及他们身后的全天下读书人，生时固然诽谤如潮，死后也少不得青史留污名。别看身为首辅，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比那风箱里的老鼠强不了多少，左右夹板受气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