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虚观的丹客（5）

    掌柜面现难色，陪着笑道：“六十两真是难为小可了。若是客官当真想要，价钱也还有的说。”

    “有的说是怎么说？”

    “六十两往上，您再加点儿？”

    德荣伸出右手，五个粗短的手指头叉得老开，粗声粗气道：“我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你这砚差不离就这价钱，可瞒不得我。”

    看到他这副狂态，掌柜反倒笑了，只顾道：“再加点儿，再加点儿。”

    德荣只是不肯，来回推了几回，掌柜佯作苦笑：“这位爷是为难小可了。这方砚得来不易，宋朝宣和年至今都四百多年了，宣和年的逸品卖个八十两哪里算贵？货是好货，一般人消受不起，方才晾到今日还没卖出去。小可寻思着，这货久了卖不出，捂也要捂馊了，晦气！要是价钱差不离，少赚些就少赚些，尽快出手罢了。”

    德荣一听，两眼一亮，抓住话头乘胜追击道：“就是嘛，我也是做生意的。这货，搁久了不能出手，大不吉利。这晦气，就由我来替你料理干净。”

    “要不，您再加二两？”

    “你这人好不爽利！既然都从八十两说到六十两了，还死掐着这一两二两的作甚？六十两，我拿走！”德荣紧咬牙关，死守底线不动摇。

    “哎。”掌柜苦笑着摇摇头，装出一副rou痛的表情，“罢了罢了，就给你吧。”他嘟囔着，“要都似客官您这般精明，小店不得蚀本关门？”

    德荣嘿嘿一笑，如获至宝般地将那方端砚揽到怀中，生怕被人抢了去。

    当德荣从报国寺大街走出来，手上多出了几样物件：端砚一方、紫毫湖笔一支、白玉狮子镇纸一个、叶云卿制“龙凤呈祥”墨一盒，俱是文具中的上品，是他替女婿精挑细选。

    德荣正待满载而归，抬头看看天色，正是午时三刻。这是个不尴不尬的辰光，就算临时雇上一辆马车立即动身，回到家时也铁定误了饭点。

    德荣想了想，左右出门来散心，无须急于一时，索性就在街上用饭便是。他唤过周旺，告诉他就在街上用饭。街上用饭，饭菜比起铺子里的伙食不知好到哪里去，周旺正巴不得，屁也没多放一个。

    两人从长椿寺一带出来，本打算沿着下斜街走，拐入广宁门大街。可刚从长椿寺出来，街对面一座建筑映入眼帘，迅速吸引住了德荣的目光。德荣一看到，便目不转睛了。

    那是一座道观，虽然中间有民居和胡同墙的阻隔，但仅凭露出的上半部分，德荣就可以确定，那是一座道观。

    德荣一指道观问周旺：“那道观叫啥名？”

    周旺抬头瞅瞅，又盘算盘算方位，笃定道：“是玉虚观。”

    “进去瞅瞅。”德荣一背手，抬脚便走。

    “哎哎哎。”周旺有阻挡之意，手刚伸出，却不及德荣脚快，只得一边护着新购的物件，一边屁颠屁颠跟上前去。

    德荣在路上逮了几个路人问清楚从下斜街前往玉虚观的路径，向北走了一段，右拐进了老墙根街。不多时，玉虚观出现在眼前。

    不过，更吸引德荣注意的是，在玉虚观后门外北邻柴木厂的一片露地上，东一群西一堆地聚了十几簇人，围拢在形态各异的炉鼎周围，聚精会神地看着，有几簇人群头顶已经在腾云起雾。

    德荣看得双目放光，周旺则暗呼了一声苦也。

    这里竟是一处丹客聚集的烧炼场。周旺并不知有这等去处，只是适才听德荣问起道观名号，本能地心生警惕，担心与东家千叮万嘱的烧炼之事扯上关联。不想，还真是怕啥啥来。

    “东翁，咱们回去吧。”周旺的声音充满乞求意味，软不拉叽的，一丁点气势也没有，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废话。

    德荣完全没听进去，只顾腆着笑脸，下意识地迈步向前。周旺哪里敢劝第二遍？一步一挪不情不愿跟了上去。

    近得前来，入鼻的是一阵刺鼻呛人的烟味，与平常烧柴产生的略带清香的炊烟大不相同，烧炼产生的烟气闻久了会让人昏昏欲睡，直犯恶心。

    德荣选了处人少的，一头扎了进去。却见里头一张小几上垫了块毡布，毡布上是一个铜制丹炉，一个四旬上下、衣着虽平常却俨然有些仙风道骨的道士在摆弄器皿，显是丹客。周遭围了七八个人，都引颈而视，那神态像极了看到食料的鸡鸭。

    道士一边摆弄，一边自吹自擂，“贫道修道之人，虽有法术，却碍于造化所忌，福缘浅薄，炼得金银也消受不起，非得有大福气者，一同合伙方可成事。我们丹家，称作‘访外护’“。”

    一旁有看客心痒，问：“道长看我可有大福气？”

    发问人年约三旬，衣着平常，面带风霜。道士抬头，状似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最后摇头叹息，“尚浅，尚浅。”

    问者垂头丧气地退下，又陆续有三人同发此问，都被道士一笑了之。有人不耐烦，口气有些不善：“既是都没福气，你这外护几时可以访到？”

    道士微笑：“有福还须有缘。列位与贫道有缘，却没甚福气，也是天注定的。”

    听他如此一说，围观众人兴致大减，一下就散去了五六人。人一散去，视野大开，那道士似乎是第一眼刚看到德荣，发出一声惊奇的“咿”，又紧盯住德荣端详了好一会儿，方捻须而笑，连声赞叹：“好面相！好面相！”

    德荣一怔，见道士定定地看着自己，方才惊觉对方说的竟是自己。他指指自己，问那道士：“道长是在说我么？”

    “不错，就是你。”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