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殇
“呐呐,哥哥游戏名叫月之痕好不好?月之痕·天问。” 记忆中的她巧笑嫣然,现实却在硬生生抹去她的颜色。 “嗡!”极其尖锐的空气震响在别墅回响起来。 “哥哥叫楚忆轩,当然是楚月的哥哥啦。” “冰箱里有一袋水饺,月儿想吃水饺。” “我不管,哥哥欺负月儿。我不起来了!” “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月儿?” …… 回忆扼住了咽喉,情绪被摧垮。带给楚忆轩噩梦的全身镜在尖锐的空气震鸣中裂开,寸寸碎裂。 然而,它还是倔犟地保持着框架下的原型,密密麻麻碎成一片化作更加细碎的小镜子,每一个镜面都反射着光线。映照出镜子前楚忆轩狼狈不堪的样子。 镜非悟具,迷具也。 楚忆轩的情绪轻易怂恿了他的精神力无节制地暴动起来,本就支离破碎的镜子再也无法反射出楚忆轩自己糟糕的样子,灰飞烟灭。 黑色的气息——这种说法不太准确,但任谁感受到这股从楚忆轩身上浮现出来的气息都会产生这个直观的感受,黑色的气息。 裹挟了无数的恶意,仿佛是最刻骨铭心的诅咒和最放肆的癫狂,也是最纯粹的毁灭。 他一度以为,“心”这种东西已经离他而去。可是这种真实到无法回避的感受让他已经无力去思考。 眼睛深处的黑暗在扩散,散发出侵蚀整个世界的气息,混乱而不可知。瞳孔在涣散,狂暴的精神力在无意识地跟随着情绪剧烈波动。 “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哥哥,你觉是仙音jiejie漂亮还是绯jiejie漂亮?” “呔!孙子,你们奶奶在此!” “哥哥,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哥哥,抱。” “哥哥,我觉得回去吃饭比较重要。” “人家才不是吃货!” …… 过去的一幕幕如同光影闪烁,晃花了楚忆轩的世界。他脚下细细铺平的瓷砖皲裂出可怕的裂纹,乃至于整个别墅都颤抖起来。 他的身躯被抽去了所以气力和支持,瘫软倒在冰冷的地面。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瓷砖猖狂地抽取他的体温。薄薄的米白色睡衣根本不能够抵御这种寒冷,冷到灵魂深处的寒意噬咬着他的神经。 到底是他给这片空间传递寒意,还是世界用寒冷包裹了他? 他从来不敢相信,最重要的东西会从自己血rou中、从灵魂中挖出来,鲜血淋漓地铺满这个破碎的世界。他从来没想过,破碎的声音会是“我爱你”。 “咔!”二楼的地板被精神力压裂,这种折断的声响沿着楚忆轩躺着的地方开始扩散,仿佛是来自于他心灵的碎裂声。 小心翼翼地、温柔怜惜地……撕碎!碎得四分五裂! “我不想骗哥哥。” “好想跟哥哥永远在一起。” “哥哥会抛弃我吗?” …… 楚忆轩已经无暇去思索这一切是不是一场骗局,也无心去追寻神明拿捏的缘由。痛苦,前所未有的痛苦袭击了他,主宰了他的一切思想。 他像是被挖去灵魂的人偶一般,丝线断了,他便散落一地,磊磊落落。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楚月已经在他生命中占据了如此地位。 他亲手打开了囚禁自己的监牢,结果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的、更陌生的监牢。他始终不是自由人。直到楚月走近,进入他的世界,以一个乖巧的姿态弥补了他的缺失,她就是他的自由。 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给了希望,又硬生生从血rou中扣去,带着淋漓鲜血掷到地上。绝望并不可怕,它抓着我的脚踝永堕黑暗,给我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罢了,闭上眼睛,我就和它融为一体。希望才可怕,勒着我的脖子,给我捏造一个天堂。我在两者之间来回拉扯,虚空拥抱着我,啃噬我的灵魂。 残忍啊,为何要如此苦待我?我的双手已经攀到天堂的门槛,我才堪堪能够选择不再逃避的时候,为什么要揉碎这个天堂?是我自作自受吗?是我一开始就不该心存奢望吗?是我选择默许了她的隐瞒吗?这是神明的惩罚吗? “轰”别墅崩塌了,在九级精神力之下,区区一座别墅根本不比玩具结实多少。 楚忆轩撕裂了苍穹,黑色的虚空在他的天空肆虐。 他也撕裂了自己的心肺,鲜血模糊了他的世界。 这不是比喻的说法,而是事实。失去控制的精神力比海啸还要狂暴得多,哪怕是比幻世结实不少的空间壁障都被毫不留情地撕裂开,展露出混乱空间独有的漆黑和虚无。楚忆轩的胸腔也被破开,还在不住收缩跳动的心脏清晰可见。 他的双眼被黑色占据,那种可怕的气息在肆意流淌,似乎在嘲笑楚忆轩的无能,嘲笑神明的算计。漆黑在膨胀,轻而易举挣脱了所谓的封印。 它如同秋叶纷纷落下,深渊混沌发出骇人的咆哮。它如同狂笑的猛兽,令人恐惧不能自已。它如同诅咒的恶言,使人惴惴不安。它在愤怒,是它撕裂了天空,它在悲叹,是它在泪水横流。 “我来了,我看见。” “哥哥,别问好吗?我不想骗哥哥。” “笨蛋哥哥!” “哥哥凶我,哥哥讨厌月儿了。”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和哥哥产生距离。” …… 过往的温柔或感动已经不再只是简单地飞灰湮灭。过去的镜子破碎更是化成了现在锐利的刀锋,一刀一刀地划破楚忆轩,把他刺死在无尽的地狱中也不会善罢甘休。 J市的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在几乎同一时间,感受到有如实质的压抑,比暴风雨前的沉闷更加令人窒息,似乎空气都要在此凝结。所有人惊恐起来,即便他们不知道惊恐的缘由,那是烙在基因里的本能,恐惧高纬度掠食者的本能。 电子设备开始忽闪不定,水流开始时断时续,各种动物不安地躁动起来,天空中出现不正常的高频率震鸣……天空!天空裂开了! 恐慌的蔓延比瘟疫要快得多,所有人看着东方天空那条黑线,纤细却抓住眼睛让人无法忽视。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却一动不动,仿佛被凝结的空气捆缚得难以动弹。 作为灾厄源泉的楚忆轩依然出于失神状态,巨大的痛苦把他的灵魂撕扯得七零八落,毫无反抗的余地。 过往的对话和交流,就像幻灯片一页页闪过,调皮而残忍地扎穿他的心。他被拖离这个世界,灵魂似乎被自己打开的空间裂缝带走,流放向不知名的远方。唯留下躯壳在本能地暴走,发泄着失去灵魂的愤怒与痛苦。 我的灵魂啊,你在哪里? 身体这样呐喊着,不断摧毁,试图在废墟中能够看到自己的灵魂。没有,没有,都没有!不断扩大废墟的领域,为了那一丝丝几近于零的可能性,疯狂地毁灭一切能毁灭的。 灵魂死了,就像蒲公英的花絮飘散在风中,从指缝间流逝,抓不住就再也抓不住。 痛苦过后是巨大的遗憾,痛彻心扉的遗憾。 处于月儿的位置,他才知道楚月对哥哥的依恋,那种如同成瘾一般的、刻骨铭心的爱。 爱。 这个词撞入楚忆轩的脑海,似乎把什么阴霾击溃了一些,锐利的阳光炙烤着更加难忍的痛。 是啊,如此爱我的人,我却没能好好珍惜。 多少人把爱当做可笑的玩具,谈谈笑笑之间轻贱自己,也轻贱了别人。“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才后悔莫及。”我们或许正身处其中而不自知,经历过后的余韵才叫人肝肠寸断。 “最喜欢哥哥了!” “哥哥,抱我去嘛。” “哥哥害羞了?” “哥哥,好漂亮。” “哥哥……” …… 宛如来自深渊的低语,宛如来自天堂的召唤。楚忆轩的灵魂在两者间来回拉扯,迷惑不解,混沌在他双眼遮蔽了一切,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狂吼着,撕裂着,发泄着。 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殷红的浓稠带着淡淡的腥甜,可怕的腥甜。整片天空都被搅乱,仿佛是楚忆轩在开辟一片天堂,亦或者是召唤来了整个地狱。 他在干什么?他不知道,也无力去思考。他想要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本能在驱使着他。 悲恸填满了他的心,把心魔牢牢锁死。那股黑色的气息同样填满了楚忆轩的身躯,却终究不能更进一步,反而回馈出更大的悲伤和痛苦。 “时间,不多了。” 当楚月的这句话撞出回忆的无限循环时,楚忆轩仿佛从一个噩梦中清醒,陷入另一个噩梦。 J市的人们清楚地看见天空的崩碎,那种末日降临的恐怖笼罩了他们。黑暗裂缝的背后透露出的绝望和折磨深深抓住了他们,除了接受这股痛苦的灌注,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 那些在夜晚呢喃于耳畔的言语就像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咀嚼着无尽的悲哀和失落,又统统灌注给现在的楚忆轩。 他现在才领悟,原来楚月一直背负着怎样的痛苦,自己又是怎样一直伤害着她。 “不能这样,我们是兄妹。”“没必要这样,你是我meimei。”呵,当时自己是这样拒绝的吧?到底在逃避什么呢?我,到底在懦弱什么啊! 对自己的愤怒终于是撕开了混沌,但并不意味着这就是好事。 天空中的巨大裂缝露出了奇异而崩坏的景象,太阳和月亮相互交汇出现,而天空中原本的太阳则黯淡无关。 “轩!”一个声音高叫起来。 所有人都看见了,看见裂缝的消失,就在天空中莫名其妙地被抹去,就像出现时那样毫无征兆。 一辆黑色的低底盘跑车从J市呼啸而过,主驾驶座上的女子满脸焦虑,秀美的柳眉紧锁着。副驾驶座上的长条状的布条被揭开,那是一柄剑,朴实无华的剑。刚刚就是它斩断了虚空裂缝,现在又蛰伏回剑鞘里,压抑了一切的轻鸣。 她不知道楚忆轩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她得站出来阻止他。向来都是军团长为他们遮风挡雨,现在是轮到月之痕救赎军团长的时候了。 ‘愤怒支配了你。’ ‘闭嘴!那又如何!’ 心魔沉默了许久,漆黑的气息环绕在楚忆轩周身,毁灭的意志贯穿整片天地。他是另一个时空的楚忆轩,他是神明算计中的失败者。错误地领悟了神明的意志,成就神座却被封印到这个空间的混沌中,直到重新成为楚忆轩的一部分。他晓得未来,知道楚月的离去,知道迷宫的终点。 可是,他最终也成了神明算计的一部分,他也成了神明的帮凶。 楚忆轩愤怒着,无止尽地撕裂天地,撕裂自己。他才刚刚知道爱是怎样的滋味,就被随之而来的恨给灌满。他知道了爱,就在他处于环境,把自己的灵魂交给楚月的时候,那种发自本能的爱,是痴狂,是无悔。他现在也知道了恨,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杀死愚蠢而懦弱的自己,恨透了自己的逃避。 再次撕裂天空的黑暗比之前更要凶猛,毫不留情地蹂‘躏整片天空,乃至于大地也颤抖起来。 他狂笑着,溢裂的胸膛疯狂地流淌出可怖的鲜血。他怒笑自己的愚蠢,怒笑自己的懦弱,也在诅咒神明的残忍。他在求什么?或许只是在求一个解脱,而不再是救赎。 信仰,虔诚,自由……一切的一切,过往的骄傲与尊严,都被自己亲手摘下,掷在地上狠狠践踏,直到化为乌有也毫不怜惜。 强大?那个词从来不属于他,他一直是弱者,一直是最弱的那个。他强撑着的玩世不恭,不过是掩盖内心的柔弱。他从来不是为meimei遮风挡雨的哥哥,而是受meimei支撑拥抱的弱者。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他不会再为了逃避,而保持着和世界若即若离,随时羽化登仙的状态。他不会再高坐于云端,作弄谁的是非对错。他不再会心血来潮,玩笑谁的未来,也不会再魅‘惑天下,引动谁倾心难眠。街角和旷野不再是他无处可逃的境地,猎鹰和猎犬再也不能从他身上啄食到任何血rou。 他看着自己裂开的胸膛,看到自己还在倔犟跳动的心脏,只感觉厌烦和恶心。他终究是成了这副模样,成了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有理由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他也变成了吃糖的傻瓜——遗憾的是,堪堪舔开薄薄糖衣的他,就尝到了肝肠寸断的毒药。 楚忆轩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心脏,糟糕的触感让他厌恶十足。他厌恶,厌恶自己,厌恶自己身上的一切。他憎恨自己的懦弱,憎恨自己的逃避,憎恨自己的优柔寡断。连带着,他憎恨自己的身体,憎恨曾经魅惑了meimei的眼睛,憎恨自己曾经骗取芳心的面容,憎恨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时间,不多了。’心魔直直地看着他,克制,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你说得对,’楚忆轩咧嘴而笑,畅狂而空洞,那种可怕的癫狂在支配他,哪怕是心魔也难以捉摸的混乱,‘时间不多了。’ ‘楚月还有机会回来的。’心魔这样说,用极致漆黑的瞳眸盯着楚忆轩,让自己显得尽量真诚。心魔的长长银白头发飘散着,在空中乱舞着,舞蹈着猝不及防的怜惜和忧郁。 癫狂,这可不是“一切的反面”带来的,而是楚忆轩内心本来就有,而被死死压制的东西。沸腾在他血管中,在他血脉深处咆哮的怪兽。邪肆也不是心魔给的,而是楚忆轩的。猖狂不是心魔给的,也是楚忆轩的。 这才可怕。 紫色的光华照耀过J市的天空,黑暗的裂缝再次被抹杀,顺带着一架小型飞机在裂缝边缘消失得无影无踪。两道人影加速坠下来,几个起伏之间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是吗?’楚忆轩不置可否地笑了,沾染着鲜血的嘴角勾起。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模糊了视界。他闭上眼睛,似乎对这个充满希望的消息一点也不在乎。身体在泛出金光,星星点点,仿佛在消散。 ‘活下去,这是你的职责,她还在等着你救赎。’心魔认真地看着楚忆轩,看着他极其糟糕的状态。 ‘是你,而不是我。’楚忆轩睁开眼,看着心魔。那种目光让心魔感到难受,‘吃了我吧。再也不需要什么拯救,我只等一个终结。’ ‘不可能!你还想逃吗!’ ‘……这是代价。’ ‘屁话!你到底把楚月当成什么了!’心魔出离地愤怒起来,黑色的气息在剧烈翻腾。 ‘……’楚忆轩终于不再回话,只是惨然淡笑,笑得就像以前一样温柔祥和,没有什么可以羁绊着他的灵魂。 心脏止跳了。 齐琳、韩逸、燕子追寻着气息火急火燎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楚忆轩的残躯在一片废墟上化作金光点点消散。漆黑的气息暴跳如雷。 “废物!你以为这就是终结吗?愚蠢!愚蠢!”漆黑在怒吼着,一点也不认为楚忆轩就这样消亡,他来自另一个时空,他知道的只会更多。“你的赎罪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