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宛若天国(六)
是谁在那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这声音,仿佛能给他们极大激动的声音。他们面面相觑,希望有人能告知答案,很可惜,除了更多人呆愣在原地,他们没能从别人脸上获得答案。 暴君眉头深深皱起,不安的预感蓦然涌上心头,让他烦躁地环视四周,希望从黑暗的环境里揪出那个令他不安的源泉。 “师!”在悬空大厅上战斗的米希尔突然停了下来,转身低呼,又很快掩住自己的嘴巴,似乎担心被师发现。米希尔丢下塞纳琉斯,转身看向背后深深的黑暗,似乎希望透过幽暗的空间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影。 “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相对来说,牛魔王要更无礼得多。或许对他来说,正是洋洋得意的时候被人抢了风头。 有人带头以后,人类就向来不缺乏勇气了。即使是还不能确定的神秘,但他们已然无所畏惧,似乎领头人能够给予他们无上的勇武。 怒血工会的玩家欢乐地叫骂起来,乱哄哄的声音灌满整个约徳大教堂,把教堂外的雨声都掩盖过去。 “你们进来吧。”天问的声音再次传来,低沉却回荡在整个约徳大教堂,让嘈杂的空间诡异地安静下来。“免得指责我招待不周。” 沉默,似乎整个画面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玩家们眼巴巴地看向自家的老大,等待命令。处于一个有决策的群体中时,人们总是习惯于被决定,而不是思考。 “是那个亡灵法师!”暴君突然开口,目光越过了冥火祭师和光明教廷的人群,直直看向内殿深处的黑暗。他眼神里跳动起不明的情绪,饱含恶意又忌惮。“一定是他!” “谁?喔喔,那个家伙!月之痕家族的是吧!”牛魔王大大咧咧地双手叉腰,全然不把对面冥火祭师和光明教廷的戒备放在眼里。“走!弟兄们,我们进去弄死他!叫TMD装神弄鬼!” “走!”“弄死他!”…… 怒血工会的玩家喜闻乐见的热闹,他们无所畏惧地大步向前走,更让他们乐不可支的是随着他们的脚步,那些平时看起来总是高高在上的家伙都不得不向后退——冥火祭师、新教武士和大主教甚至包括圣骑士!都是幻世的本土人物! 看到没有!就是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家伙!现在不都怂了吗?MD,就是欠抽!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叫你们高高在上!叫你们自以为高人一等!等下还有你们哭的呢! 这样的巨大反差无疑让玩家们感受到极大的满足与快意,他们贪享这个时刻,仿佛这样能让他们产生极大的成就感——就像征服一个狂野不羁的女郎。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把那些高高在上的幻世本土尊贵人物拉下神坛,看着他们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听他们恐惧绝望的惊声尖叫……这真是,棒极了! 妙不可言的喜悦灌满玩家的心头,刺激让他们狂热起来,几欲尖叫。 上万的玩家啊,那可不是现在这些本土人物可以应付的。新教武士、冥火祭师、圣骑士,没人喜欢后退,但也没人愿意自寻死路!就算三方合作,也难以突围。这也正是牛魔王的自信来源——绝强的武力。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就算对面站在等级在八十五级以上的五位红袍大主教,还有善战的冥火大祭司。牛魔王也一点儿不虚,毕竟自己背后站着上万玩家。盛况空前的同时,这也是一个巨大的舞台。 牛魔王眼神里闪烁着不明的微光,呡着宽厚的嘴唇斜眼看向并肩而行的暴君。很显然,这个看起来鲁莽的壮汉比看起来要精明得多,他的算计明显不只于这次任务那么简单。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粗狂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雄心壮志。 新教武士和枢机大主教、冥火祭师和大祭司、圣骑士和他们的队长都一同被驱赶进约徳大教堂内殿,屈辱的体验让他们一同咬牙切齿,互相防备的同时不忘警惕威胁最大的玩家,那些嬉皮笑脸的降临者! 但三方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克制,谁都明白,谁先动手谁就倒霉!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在幻世大陆也有类似的阐述,没人是笨蛋,即使最耿直的圣骑士也不得不忍气吞声——虽然这难以忍受。 天问冷漠地肃立在讲义台上,内殿旁侧的冥火乎明乎灭,衬托出亡灵法师的冷峻和神秘。他冷冷地看着人群从外殿挤进来,听着玩家们没心没肺落井下石的嘲笑,感受教堂外的雨滴从高高的破碎彩窗台上破碎溅落。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冷峻地立在那里。 “月之痕·天问?”牛魔王仗着高大的身材挤开人群,但是这边蠢蠢欲动的新教武士迫于玩家的位置不得不放弃刺杀牛魔王的念头。牛魔王趾高气昂地走到内殿中央,勉强看见讲义台上的模糊人影,他大大咧咧地一手撑着柱子,斜睨着天问。“MD,幻世第一家族就TM这怂样?” 随便什么烂借口都行,第一家族什么的即使这个无所谓的称号早就被圣皇玩坏掉丢给众神家族了。牛魔王,牛魔王只不过需要一个可以打起来的借口。 “圣骑士。”天问全然不把牛魔王的挑衅放在眼里,淡淡地看向层层包围中的圣骑士。“到前排来祈祷,为生者祈祷,也要为死者祈祷。” “你是谁!”圣骑士队长似乎不领情,大声喝道。不过也对,凭谁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我是谁?我是被派遣来的人,我被派遣来挑你们的担,负你们的轭。你问我的名字吗?我是月之痕。” “我这样说,你们要虔诚祈祷,向净光的高处举哀,指着你们的信仰说话,为我做见证……” “MD,敢无视我!”牛魔王大怒,噌地一下抽出巨剑,大踏步子就要过来攻击那个高高在上的亡灵法师。 亡灵们显然不会坐视不理,被所有人当做雕像的解答者猛然站起来,硕大的拳头毫无征兆地击向牛魔王的胸口,一记猝不及防的右直拳把牛魔王硬生生击回人群里,引起一片惊呼。 “TMD,敢偷袭老子!给老子要弄死他!”牛魔王有铠甲护身倒是没有大碍,双眼怒睁地站起来,浑身散发着可怕的暴戾气息。叫嚷着要血溅五步。 解答者只是冷峻地矗立在那里,站在主人脚下的讲义台前方,双手下垂,仿佛对于牛魔王的叫嚣无动于衷。其他亡灵更是冷漠,干脆保持雕像一般的姿态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一声不吭。 怒血工会的玩家对于牛魔王被落了面子的问题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一个个怒发冲冠地站起来——当然到底有几个是真正愤怒,有几个是为了凑热闹或者趋炎附势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赶紧给我们老大道歉,不然等会死得太难看!”“小子!你死定了!”“MD,一个小家族也敢在我们工会面前跳?找死!”…… 怒血工会的玩家展现充分的叫嚣素养,就是没一个人率先动手——没人傻乎乎地做这个出头鸟,那个亡灵法师的恐怖战绩还摆在那里呢! “废物!”牛魔王暗恨地看着圣骑士迟疑地走向前排的长椅,不由得低骂手下的无能。 “阁下是什么人?”冥火大祭司终于是忍不住问出声,借着约徳大教堂内殿更加晦暗的环境,他阴沉地眯着眼,看向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讲义台被一个神秘人给鸠占鹊巢,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感受!如果可以,他愿意现在就把那个人祭献给冥火! 可事实并不允许他轻举妄动,虽然可以初步估计那个自称月之痕的人和这些降临者并不是一伙的,甚至有过节,但是这也不是他现在能够冒头的理由。身为冥火大祭司他通过约徳大教堂里星星点点的冥火探知到现在正有隐蔽的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游走,那种带着恶意和残忍的意味,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恐慌了——隐藏在暗处的威胁。 事实上,他的感觉完全正确,亡灵们不无恶意地用灵魂锁定这群打扰片刻宁静的客人,他们蠢蠢欲动却静坐在原位,他们想把活人拉进死亡,加速死亡。这是本能,只是现在这种本能疯狂沸腾起来。 牛魔王适时摆摆手,月之痕三个字给他带来的压力比表面上要大得多,那个丧心病狂的家族不可以用常理衡量!既然现在有人愿意先试试对方的底线,保持沉默无疑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是你在问我的名字吗?”天问微微侧头看向人群里被淡淡冥火光芒包裹的大祭司,“我是恶魔。” 天问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他似乎有些骄傲地仰起脑袋,即使在斗篷和幽暗环境的作用下这个动作并不明显,但这丝毫不妨碍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他的骄傲,恶魔的身份似乎本身就是荣耀而不是污点一般:“月之痕的恶魔。” 但这句话却让圣骑士异常尴尬,走到一排祷告长椅前,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该不会真的是一个恶魔吧?难不成要我们圣骑士听从一个恶魔的话?太荒唐了! “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要向你索取忏悔。”就在圣骑士们茫然无措时,恶魔大人那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再次通过小喇叭道具传遍全场。话语的内容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忏悔?你在说什么话呀!”冥火大祭司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忏悔的,自以为全然无罪。 “我听到有人呼喊,就是从火焰里呼喊,他们凭无辜人的血从地下呼喊说,要向你索取忏悔。”天问的声音一成不变,淡漠得可怕。“你觉得呢?” “你是说祭献吗?”大祭司声音里透着鄙夷,即使在这样危险的处境下依然偏执地坚持自己那无所谓的傲慢。“那是神圣的仪式!是我们凡人与真理沟通的最佳途径,你们这些愚人顽固不化,当然不能明白!还说什么鬼话,忏悔?他们该感激我才是!” 天问沉默不语,只是用洞穿式的目光指向大祭司。圣骑士也沉默不语,坐在长椅上似乎在准备祷告。玩家们也沉默不语,静待着局势的发展,酝酿着渔翁得利。新教武士也沉默不语,和枢机大主教寻找着逃离的机会。 月影权杖,就是修长的漆黑权杖已经握在天问手里了,借着恰巧闪过的电光,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支权杖。跳动着危险光芒的权杖在轻微颤抖着,仿佛兴奋得不能自已,它,在渴求鲜血和死亡。 天问皱皱眉头,用力攥紧手里颤动不止的月影权杖。‘如果你这般渴求力量——也不过如此。’恶魔大人第一次对月影权杖产生厌恶的情绪,厌恶于月影权杖的贪婪,厌恶它的庸俗,厌恶它的暴力——它是有信仰的,神器是有灵的,信仰着力量并且深信不疑。这正是天问所厌恶之处,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的权杖一味地贪求力量,贪求杀戮的极致。‘恶心。’ 即使武器的存在意义本身就在于武力,但这并不妨碍恶魔大人的偏执。事实上,大多数情况下,月影权杖对于恶魔大人来说,象征意义大于武力加成。 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厌恶情绪,月影权杖一下就安静下来,恢复以往乖巧安静的姿态,静静地散发着独有的冷冽。 “帝恩斯。”天问终于满意了月影权杖的臣服,缓缓念出骷髅王的名字。“请你做这行刑官。” “铿”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时,所有人才意识到那不是雕像! 狰狞的重铠在碰撞摩擦,一柄扭曲长剑在幽暗的环境中依然显得很是诡异。高大修长的身影站立起来,沉默得可怕。 暴君下意识地小退一步,他认得那把扭曲的长剑,即使现在它没有被诡异的冥火包裹,但丝毫不影响它给暴君带来的巨大压力。暴君认得很清楚,那把剑沾染多少玩家的鲜血,如同切菜一般风轻云淡地秒杀数不清的玩家! “愚蠢!”冥火大祭司显然没有这样的经验,大声呵斥天问的行为。“你以为你能够制裁我吗?我有什么犯罪呢?邪恶的异教徒,你们永远不能明白冥火的伟大!” 天问没有出声反驳,而是保持着不温不火地态度:“你如果诚心忏悔,以同为信徒的谦卑……” “痴心妄想!”冥火大祭司怒声打断天问的劝话,“休想迫使我折服!异教徒!” 从某种意义来说,信徒的交锋都是不可理喻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信仰的正确——自以为是。 “铿”帝恩斯显然不允许这个无礼的家伙继续冒犯自己的主人,一个箭步踏在内殿的石砖地板上,金属战靴重重地砸在上面发出巨大的响声,外貌十分狰狞的铠甲以万钧之势狠狠撞向人群中的冥火大祭司。 新教武士很是默契地腾出足够的位置,玩家们也乐于看一场好戏——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都不认为那个亡灵法师能够威胁到上万玩家。 冥火大祭司冷哼一声,调动周围的尸傀扑向正直直袭来的帝恩斯,力图阻止帝恩斯的接近。 很可惜,尸傀本身就不是什么强力的rou盾,更不用说企图阻挡骷髅王了,这些无意识的尸傀甚至连滞缓帝恩斯脚步的资格都没有。只见晦暗的空间中血rou横飞,尸傀腐烂的碎rou爆发出恶心的臭味,令人作呕。 帝恩斯如同猛虎一般笔直冲向层层保护中的冥火大祭司,金属战靴的撞击声仿佛敲打着所有人的心跳。所有敢挑战骷髅王威严的尸傀都被无情地撕成碎片,七零八落。 最后一个尸傀被腰斩后倔强地向尊贵的骷髅王伸出血rou模糊的手臂,妄图攥住骷髅王的长筒金属战靴。“噗”骷髅王冷冷地把它的脑袋踩成一地浆糊,终结了它可悲的一生。 帝恩斯昂着头,斜睨的目光透过晦暗的空间传达着挑衅的意味,扭曲长剑遥遥指向被一众祭司保护起来的冥火大祭司,挑衅的意思不言而喻。 “冕下!不可意气用事啊!”“大祭司冕下,请以大局为重!”“请冕下带领我们宣扬真理!”…… 祭司们生怕自己的冕下恼怒之下应战,那他们就真是要慌了,在这种情况下能让他们安心的除了信仰的冥火,就是眼前冥火的代言人了。 “无妨。”大祭司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一点儿也没有被跳动怒火的模样。他摆摆手,示意让出一条路。“异教徒总是不理解我们,想迫害我们。但冥火真理的宽容却要一再显现,我们总要不断高呼真理的名,这样他们才知道我们是冥火教的信徒。” “更何况,冥火大意志庇佑子民,我们一定战无不胜!”冥火大祭司一边说着鼓舞的话,一边已经走出来直面帝恩斯。“来吧!无知者,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帝恩斯保持一贯的沉默,扭曲长剑在身前的空气里划过一个半圈,这是古老的决斗礼仪,也预示着战斗开始。 冥火大祭司战斗经验相当丰富,当即就把冥火护盾加持到身上,淡定地挡住了意料之中来自帝恩斯的突袭。他挥舞着手里的冥火光辉,冥火独有的魔法徽记荡漾着魔力波动,酝酿可怕的威势。 帝恩斯的扭曲长剑拉出幻影,狂风暴雨般击打着冥火护盾,看起来薄薄的护盾比看上去要结实得多。帝恩斯把它砍得不断晃动,可惜还是没能穿透它。 冥火大祭司的魔法已经准备完毕,阴森森地冷笑:“在冥火中领受真理吧!愚者!” “噗噜噜”巨大的冥火团猛然爆发,从冥火大祭司手上腾出的猛烈幽蓝光让人眼睛生疼,而站在正面的帝恩斯却大大超出人们的预料。这个看起来高大却笨拙的重型铠甲人影完全没有身穿重甲的臃肿,行动丝毫没有滞涩感。只见帝恩斯仗着扭曲长剑刺入地面,猛然一个矮身蹲伏,右手压着长剑当做中心轴,一甩覆盖铠甲的右腿,凭借骷髅身躯的特殊性硬生生旋转着躲开了强力的冥火攻击。 精湛入微的技艺! 就算是天问也赞赏帝恩斯的武技洗练,那种流畅自然的动作,轻快淡定的闪避,风轻云淡的扭转,都是千锤百炼才能练就的结果。 咆哮的冥火与骷髅王擦身而过,灼烧着空气。 帝恩斯的扭曲长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入冥火护盾打开的缺口中,斩下冥火大祭司一块袖角。如果不是冥火大祭司反应够快,凭借身经百战的经验,恐怕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吧。 冥火大祭司甩下一枚冥火弹掩护,迅速抽身撤退,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浑身包裹在漆黑铠甲中的人影。这个强敌明显超出他的预料,所谓冥火的庇佑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可靠。 冥火教这边和新教这边一起保持着沉默,前者是担忧,而后者……正揣摩着唇亡齿寒的道理吧。穷途末路的悲凉感受让他们一时无所适从,他们从不认为志在必得的约徳大教堂之行会演变成这样,谁也不想把着阴沉沉的大教堂当成自己的埋骨之地。 玩家们三三两两地起哄,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场闹剧,他们只需要适时鼓掌就够了,越来越多的玩家涌入内殿,观赏着这场表演。 “圣骑士。”恶魔大人一点儿也不在乎场上的战斗,即使冥火大祭司要比帝恩斯强大许多。“请你们放声祈祷,闭眼祷告。因为这里是教堂,约徳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