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通缉犯的第四天（下）
应天城宽敞的城主府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中，压抑感笼罩着每寸土地，令人发虚的诡异安静灌满了大厅。亡灵们保持着沉默，查尔斯保持着沉默，连刚刚玩弄人心的恶魔也沉默不语。只有莉亚迪垂着脑袋依在米希尔身边，体温透过银白的骑士铠传递一些似有似无的温暖。 米希尔看着所有人陷入沉默，不由得有些着急，或许是来源于圣骑士的荣誉感，他人的质疑使他相当不好受的。他急急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红：“请相信我，我真的是人族王国的大王子！以圣光的名义……” “不，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大王子殿下。”天问打断了米希尔无所谓的起誓，“请不要随便以信仰起誓，这并不能使你的话更有说服力。信仰不应该这样廉价。” 米希尔支吾不语，尴尬地缓缓坐下。他感觉这样的表现似乎有些幼稚，尤其是在这个恶魔面前。但这样的沉默让米希尔很没底，是对自己结局的恐惧吗？不，圣骑士无惧死亡。那是担心meimei也惨遭厄运吗？或许吧，是自己连累了她，自己亏欠她太多了。还是说愧对于父王，没能复兴王国的荣耀？也有一部分吧……不论怎么说，米希尔确实在这沉默里感到深深的不安。就像毒蛇缠在他的脖子，若有若无的窒息感让他想要挣脱这种恐怖。 政变的内容也很容易想通。大王子刚刚在光明军团的支持下建立了西部的人族新政权，台子还不稳就要调兵遣将抵抗妖族的西向扩张和精灵的威胁，还要积极沟通东部所谓贵族联盟的‘伪政权’。二王子趁内部空虚之际，以私兵发动极为短促的政变。完成的瞬间，对外宣布‘二王子’发动政变失败，开始通缉流亡的‘二王子’。一手狸猫换太子就此完成，简单得不可思议。 要说政变成功的最大原因，应该还是米希尔太天真，太单纯，脑袋里灌满了圣骑士教条，满心认为全世界除了邪恶的敌人，其他都是怀着善意。对于自己的弟弟太过于信任，疏于防范。另外，米希尔曾经为了稳定民心，朝政上的大臣对外声称大王子已经三十多岁，足以接手人族复兴大任。所以大王子常常化妆成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接下来的事情就理所当然了。冒牌大王子只需要对外声称被刺受伤，需要养伤，闭门不见客。过一段时间出来，模仿哥哥的言行举止，就算略有出入，大臣们也只会以为是化妆和许久未见带来的不适感。 至于公主殿下，呵，或许刚刚组建的政权里大臣认不出假王子，但朝夕相处的meimei会认不出吗？二王子当然选择一劳永逸咯。 “不用慌张，你的圣光与你同在。”天问的话语仿佛具有匪夷所思的魔力，快速安抚了米希尔的焦躁。“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去地窖取些酒。” “酒？不了，那种东西叫我头脑混乱。”米希尔拒绝了天问的好意，听听那平稳的声音，嗯哼，事实证明天问玩弄人心的能力深不可测，酒什么的只是说辞而已吧。大王子殿下顿了顿，小声征求天问的意见：“那我们可以离开吗？” “你如果不说傻话，我对你的印象会好很多，至少不会给你贴上傻瓜的标签。”天问很直白地拒绝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刺杀失败——我保证你不论在妖族新域还是在东西部的人族区都很难办。你要面对的是人族西区来自二王子的通缉，还有妖族的通缉，加上东部人族的排挤……呵，你们可真是干得漂亮。” 最后的讽刺让米希尔大王子羞愧地低下头，还能说什么呢？失败的刺杀，还被活捉，任何苍白的言语都是败犬哀鸣。 “这么说，你还是为我们好啦？”莉亚迪当然不会看着哥哥受指责而无动于衷，即使这样的无礼回答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 天问也不恼怒，反而带着丝丝笑意：“那就看你们怎么想了，两位尊贵的骑士。” 被冠以这样的称呼让身为阶下囚的米希尔受宠若惊：“你是说……” “要报仇吗？那个篡夺宝座的窃贼！让你和meimei成为丧家之犬的恶棍！他现在正享受着你的尊荣和权利，光明正大地占据你的家产。你要，报仇吗？我可以借你力量，足以报仇，甚至夺回失地！重拾王国的荣光，即使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不！他是我弟弟！”米希尔瞪大眼睛吼出来，龇牙咧嘴地瞪着斗篷里的天问。 “你杀了我们吧！不许你侮辱骑士的荣耀！”稍显年幼的莉亚迪也不乏牺牲殉道的勇气，鼓着气呼呼的包子脸瞪向天问。 天问对于米希尔的回答却很失望，不是因为米希尔拒绝了他的提议——如果米希尔接受了这项提议，天问当然不吝啬伸出援手，但最后绝对会被天问榨压干净然后毫不留情地抛弃——让天问失望的是米希尔用以拒绝的话和不够坚决的态度。 为什么不打断you惑的话语呢？为什么在一瞬间犹豫了呢？为什么不说“圣光宽恕罪人”呢？天问不得不承认，这个新挖掘出来的大王子有些不如人意。好吧，这样说有些不对，毕竟不能强求每个人都是一样虔诚的信徒吧！那还要传教士干什么呢？ “好吧，你的回答还算凑合，勉强让我满意。”天问懒洋洋地支着脑袋，对于骑士兄妹的愤怒视而不见，“我愿意提够的帮助上限取决于你的态度。现在可以谈谈你的打算了。” “帮助？什么意思？”米希尔和莉亚迪面对恶魔大人的突然转变有些措不及手，质疑的眼光扫在天问身上。 “哼！你们是在质疑我主吗？”查尔斯从主座的角落刷地站起来，不无恼怒地回瞪骑士兄妹，即使对方是人族正统，留下来可能后患无穷，但主人的意志他可不想违背。至于这两个家伙还敢质疑主人，简直找死！“以我妖族新域总督的身份为证，我主的话即最高调令！” 天问拍拍查尔斯的后背，示意他不要激动：“我自有安排，查尔斯。” 查尔斯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才坐下。 米希尔和莉亚迪相对于原本的果断要犹豫得多，他们自有疑虑，接下来的选择很可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可能颠沛流离，可能反败为胜，可能深陷绝境，可能付出生命，可能丢失视若荣誉……一切的可能都让他们犹豫不决。如果只有一个人，他们或者能够很干脆地拒绝帮助，或者索性和天问一路黑到底。但现在他们都不敢草率行事，哥哥要照顾meimei，meimei要为哥哥着想。两人互相羁绊，反而犹豫不决。 而打破这种讨厌的犹豫，最简单的办法……“想想人族王国的荣耀，还有上任国王的遗志。” 共同的、可以为之抛弃一切的伟业和责任感！ 即使提供帮助的很可能是来自妖族的敌人！但至少还有机会不是吗？只要有希望……现在战败的人族最缺的就是希望这种奢侈品了。 果然，米希尔和莉亚迪默契地对视一眼，在坚定地互相点头后，回答变得轻松坚定并且不乏果断和谨慎：“我们能够相信你吗？” “哈，要知道，现在我也是通缉犯。”天问洒然笑道，摊开白皙的手掌，“只不过是对两位的未来多了几分期许罢了，你们可以当我心血来潮。” 嗯哼，又是心血来潮。众神的逆风、新域的查尔斯，现在还要加上人族的大王子和长公主。呵，指不定又发什么疯呢！ 米希尔和莉亚迪在对视中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莉亚迪率先开口：“好吧，我们相信你。并且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他们不得不选择放手一搏，或许在他们看来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嗯哼，获得小孩子的信任就是这样简单，尤其是骑士。只要你表现出足够的……不，表现出一点点明确的善意就足够了。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大王子，一个是十六岁左右的长公主，该说真不愧是单纯的骑士吗？ 换成任何一个政客，不，应该说换成任何正常的普通人都会拒绝的吧——来自不明敌人的帮助，只凭着毫无可信度的、无法确认的‘善意’。 “你……想要什么？”大王子觉得有必要付出一点代价，无偿的接受帮助让圣骑士有点不适应，因为大多数情况都是他们在无偿帮助别人！“我是说，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不不不，请不要用这样的话来侮辱我。事实上，我只是对你们骑士越来越感兴趣了，明明常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但却很少接受回报，甚至腼腆于接受别人的帮助。”天问很直接地说出心里话，“好了，说正事吧，说说你们的打算——别跟我说要总督的脑袋，这是不可能的——还是想想怎么夺回继承位吧，东部的那群贵族你们也不用指望了。吃里扒外，阳奉阴违，勾心斗角。” 这八成就是两人为什么会来刺杀妖族总督的原因了，二王子政变成功，一手狸猫换太子让大王子走投无路。被逼无奈之下，大王子选择向东部的贵族联盟寻求帮助，但那群贵族是什么人啊！传送到东部的大王子和公主算是看清世态炎凉。那群家伙没落井下石就不错，还指望他们帮忙？贵族联盟戏谑地提出要求，要兄妹俩证明王室的勇武——刺杀妖族新域总督。 贵族联盟最长的手大概就伸到石英城以东的某座城市，把兄妹两人丢过来。全然不知进入了查尔斯的监视，然后呆头呆脑地奔赴石英城，觉得忍辱负重完成任务就能获得贵族联盟的支持……呵呵，很傻很天真。 至于为什么能够推理出这些，天问难道会告诉你是因为直觉的强大已经突破天际了吗？ “我想直接问他，到底为什么！”大王子面露痛苦，很显然，弟弟的背叛让这位年轻的圣骑士很是伤心。 “我也是！”莉亚迪也坚定地回应哥哥，看向天问。 “这样啊。”天问说了这样一句就没有下文了。 米希尔手上亮起柔和的圣光，比划了一个祈祷的姿势，双手合着圣光握在胸前，他垂着头，金发遮盖了他的脸。 “很好。我答应你。”天问这才笑着坐直身子。“能够提供一些具体的情报吗？我是说隐秘一些的，我有自己的情报网，但我依然好奇是谁给了他勇气？文不成武不就的二王子敢对身为骑士的大王子和公主下手。” “这……我也不清楚。前段时间二弟看起来也挺正常的，很平时一样说说笑笑——哦，对了，那天他带了一批陌生人杀到我的寝宫来，那是一群奇怪的术士，他们和我以前见过的术士都不一样。”米希尔大王子摩擦着双手，圣骑士的银白色金属手套发出的摩擦声有点刺耳，他尽力回忆着细节。天问却在兜帽下咧嘴而笑，他感觉似乎会牵扯出一些有趣的事情，嗯，直觉。 “蓝色的黯淡火焰！他们都是用这样的诡异火焰击败了我的侍卫。” “哈，乐子大了。”天问莞尔一笑，感觉自己需要提交的报告内容会相当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