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惊鸿
天已蒙蒙放亮，阳光并不明媚，天空有一丝阴暗，微风轻拂，卷起一丝尘土的味道，卓延廷、樊义、许崇原、佟心一并整理衣装，身着素色，前往苑府，今天是苑宽鸣出殡之日！ 苑家此刻已是一片缟素，黑白的颜色交织，悲切的哭喊声笼罩着整个府邸，苑家的所有丫鬟家仆全部身着白衣，整齐的站在院中，送别大少爷的遗体，因着苑宽鸣平日待人和善，所有人都真心的为他落泪！ 苑宽鸣的遗体已经装放在上好的楠木棺里，抬出苑家大院，梦华脸色惨白，双目呆滞，抱着中望，为苑宽鸣捧灵位，苑汝谦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上了一顶青轿，短短两天，这位老人一夜白头，竟苍老了许多! 卓延廷跟其他送葬的人跟在队伍中，在悲凉的唢呐声中，送葬的队伍穿过市区，缓缓向茔地走去！ 棺木缓缓地下葬，梦华搀着年迈的公公，满脸是泪，苑汝谦不停地悲怆的喊着：宽儿，你好狠的心，何以让我这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你怎么忍心抛下我抛下梦华还有中望，你死的冤啊，我的儿子…… 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愁云惨雾里，很多人相继落泪，卓延廷跪在苑汝谦的另一侧，红着眼睛安慰道：苑伯伯，您别太伤心了，宽哥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您为了他损坏了身子，苑汝谦无法听进任何安慰，他只是不断的呢喃：我的儿子死了，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忽然，不远处徐徐走来两个女孩，走在前面的是苑莫离，她仍旧穿着那件黑色风衣，里面着了一件米白西洋裙，烫卷的发丝简单的扎起在脑后，刘海遮挡住弯眉，表情越发的凝重，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的衣着很朴素，身段很小巧，两条光滑的大辫子一前一后的摇摆，头顶很简单的只有一只简易的珠花 是大小姐！有人喊出口，大小姐回来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卓延廷，他不自主的回过头，看到两个女孩的身影已渐行渐进，走在前面的略显成熟一些，那应该就是苑莫离，只是他有些微惊：她那样美丽、雍容、高贵、孤傲、冷漠，竟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优雅的女子，竟是与他拜过堂的妻子，尽管那场婚礼已在他心中永远的结束，但此刻看到苑莫离，他不免仍是有些异样的感觉，毕竟是共持连理花，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他没有办法做到若无其事的看待她！ 恍惚着，苑莫离已经走到父亲面前，泪水满眶，爹，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对不起大哥！ 梦华停止抽泣，对苑莫离说道：你回来的不晚，要是你看到你哥他……他被杀的惨状……她无法再说下去，泪水淹没他的声音 苑汝谦颤抖的手去握女儿的手：莫离，你哥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是日本人害死了他，爹决定了，同意你的决定，你一定要把这些侵略者……话音未净，苑汝谦已然晕厥过去…… 苑汝谦的卧室里，卓延廷在床边为他诊脉，屋子里，梦华、管家、佟心、樊义、许崇原以及一些苑家的下人站了一屋子，此刻都是忧心忡忡，所有人都在观望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苑汝谦，一片唏嘘！ 苑莫离站在卓延廷身后，开口询问：这位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呃……卓延廷一愣，抬起头看了看苑莫离，她还没认出他来吧，是啊，想他们只是在洞房里见过一面，还是在黑夜的打斗中，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脸！ 此刻面对她的疑问他有些局促！ 想了想才说：苑……我是说令尊，他遭受丧子之痛，深受打击，过度的伤心引发了他的旧疾，致使肺内郁结不散，我马上去给他煎药，再炖些补品，给他服用，不过……这些也未必有用，毕竟丧子之痛非同一般，若他不能走出悲痛，长此以往，身体损耗过大，恐怕会……他没有说下去，但苑莫离已经明白他未尽的意思，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如今遭逢丧子之痛，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 卓延廷回过头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去休息吧，别在这站着了，病人需要静养！ 我去给苑……我……我去煎药！他再次看了看苑莫离，拘谨的走出去！ 管家跟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姑爷！我跟你一起去！ 苑莫离听到这个称呼，震惊的回过头去看卓延廷，他已经走出了房间，她将目光转向梦华，似乎在向她寻求什么，梦华只是肯定的点点头！ 在烟雾缭绕的厨房里，卓延廷动作麻利的把一包药倒入砂锅，然后加水，盖好盖子，管家在他旁边的灶上炖补品，一边忙一边说：但愿我做的这些补品不是白忙，老爷多少能吃一些，卓延廷说：苑伯伯年纪大了，宽哥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丧子之痛，过于残忍，就算是再多的汤药补品也无法治疗他心里的伤！ 管家叹着气，把一些药材倒进锅里，然后盖好盖子，声音隔着烟雾传来：姑爷，现在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少爷去了，老爷倒了，大家都没了主心骨，反正小姐也回来了，不如你就回来…… 卓延廷微微一叹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我跟苑伯伯说过，我跟苑姑娘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何况她那么优秀，那么漂亮，我怎么配得上她，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逃婚了，她应该走，因为她真的不应该嫁给我这样的人！ 管家走到他面前真诚的说：姑爷，你别这么说，大小姐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你不了解她，她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姑娘，她逃婚定有她的原因，跟姑爷没有任何关系！再说姑爷也不差，虽然您没有显赫的家世，但是老爷就是喜欢姑爷的朴实无华，大小姐也会喜欢的！ 可是，卓延廷眼中有悲凉，我现在这个样子，又是受人唾骂……没等他说完，苑莫离不知何时已经转进厨房，向他走过来，管家很知趣的说：大小姐，你来了，你们聊，我去看看老爷！ 苑莫离的目光在卓延廷脸上停留片刻，他长相俊朗，眉目深沉，目光刚毅，虽非人中之龙的气质，但是人群中却也有他的与众不同之处，与她想象之中，也完全不一样！ 他几乎不敢正视她，低着头说，药就快要煎好了，我一会就送过去！ 苑莫离开口说：对不起！ 卓延廷猛地抬起头，显然还不太懂这三个字的含义？ 苑莫离接着说：我是说上次，我打伤了你，逃婚而去！ 哦，卓延廷淡淡的回应，我已经忘了，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是延廷高攀，岂敢责怪苑姑娘！他依旧有些低沉，声音有些微小，在她面前，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感到自卑，尤其想到他们曾经差一点就成为夫妻，他更加觉得自己实在愧不如人！ 苑莫离又说：我听大嫂说：你对苑家很照顾，说你为了救中望不得不向日本人妥协，背负骂名，本来这不是一句谢字了得，可是我还是想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只是莫离没有福分！以后若是需要苑家的帮忙，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卓延廷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她仍旧在拒绝他，拒绝他们的婚姻，好在他也盼望这样的结果，他们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的确不适合做夫妻…… 从苑家回来卓延廷就一个人转进后山的竹林，后山的竹林是他平日练功的地方，因为人迹鲜少，所以适合他练功，一根竹棍在他手里舞得嗖嗖带风，他跳跃在梅花桩上，把一腔愤怒不平矛盾挣扎都发泄在手里，稀稀落落的竹叶漫天飞舞，在他的颤动下落下地面，直到那根竹棍被劈得七零八落，他犹不解恨，扔了手里残剩的半截棍子，他开始用拳头发泄，面前的一棵翠竹成了他发泄的对象，他使劲全身的蛮力，一拳挥过去，竟打断了一棵翠竹，他不理手上被割破了口子，仍旧不断的发泄，日本人残暴的行径，苑宽鸣的死，他的骂名，世人的误解都是他发泄的原因，眼中微微有些猩红，他此刻恨不得冲进日本大使馆，将所有日本人杀个精光！ 一棵竹子已经被他打烂了，手上都是血迹，直到佟敬肖出现在他面前强力的阻止他的自虐…… 你干什么？佟敬肖抓起他满是血迹的双手，带有一丝怒气和一丝心痛，你不要命了么，你学来的功夫就是为了伤害自己的么？ 佟敬肖的怒吼使他顿时平静下来，他抬起头，艰难的说道：师父，我是个很没用的人，我学了这一身功夫究竟有什么用，我报不了仇，也救不了国，这双手即便是磨厉的再久，他还是一双没用的手，我只能用这双手，卑微的奉上我的自尊，然后再由日本人将它丢在地上碾碎！ 唉！佟敬肖拍了拍他的后背，感叹着说：人活一世，不能尽如人意，谁让我们生不逢时，这个穷兵黩武的年代，若是遭受些打击就意志消沉，我们真的就永无翻身之日，苦难总会过去的，我们要敢于直面自己的人生，你愿为你憎恶之人而死，也要懂得要为爱你之人而生！ 卓延廷仿佛有了一丝领悟，他缓缓的看着佟敬肖，佟敬肖又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想一想，五天之后，咱们就无家可归了，咱们能去哪里呢，在这里住了快十年了，突然就要搬走，还真是有些不舍，而且现在长宁街大概有几千百姓无家可归，能找的房子估计都被找的差不多了，咱们这些年一直都在赠医施药的，积蓄也不多，就算加上政府发的津贴，也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