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功亏一篑
那伙计愣了愣，完全失了激灵劲儿，眼睁睁的看着张青走到杨七身侧，伙计的视线在她灰扑扑的小赤脚上拧了结，他们的铺子从来没有接待过不穿鞋的客人， 杨七这时也才注意到张青的脚，之前被及地的宽大衣袍遮住了，三天来，张青光着脚，从村里沿着泥巴地走到镇上，她自己是没什么感觉，可能还觉得这么走路更舒服，但在养尊处优的少爷眼里，就不一样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见着一个皮肤雪白的小姑娘，踩着一双脏脚，杨七有点同情，可能还有点怜悯， 的确，卫良过的比张青凄惨的人太多，对每一个都施舍好心，杨七可以升天当神仙了， 杨七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他对这个贫民小丫头另眼相看，甚至一直记得她的名字，他想也许是由于他们有点小缘分呢，毕竟处于云泥两个极端的人能再次遇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坐下吧，不用紧张，”杨七对站在桌前不动的张青说，他还以为小女孩第一次进这种食铺不安， 其实张青现在很想出去，她受不了空气里浓重的油香气味，她住堂屋，按理说习惯了这种味道，但梁婶子做饭可舍不得用这么多油水，唯一一次还是在大年夜，也就是那一次，张青拉稀到腿软，她委实记忆犹新， 虽然心理阴影，不过张青还是听从杨七的话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那头不停偷瞄他们的几个伙计都吃了一大惊，在森严的等级观控制下，不同阶层的人是不允许同席的， 是杨七完全忽略这个规矩么，还是因为他行事太随性了？幸好时间还早，食铺里没有其他客人，要是被其他人看见再传到杨二夫人耳朵里，少不得一番说教， 饭菜很快被呈上来，只有两小碟荤菜，但色香味俱全，是普通人难得才能吃到的食物， 香气正在四溢，两个人却迟迟不动筷子，如果张青真是一个吃不饱肚子天天挨饿的小女孩，恐怕早就垂涎三尺，大快朵颐了， 可惜她不是，而且杨七发现她真的很有意思，如果他眼睛没花，小女孩脸上的神情是嫌恶吧， 杨七又吩咐伙计上了一小碟素菜，为了应付杨七，张青勉强吃了两口，她别扭的使用筷子的方法让杨七想笑，他头一回见人吃饭这么不情愿，像是在被逼迫的下咽， 杨七还特意尝了一口，他对美食向来挑剔，但这里的菜绝对可以下咽， “难怪瘦不伶仃，怎么不喜欢吃饭呢，”杨七笑道，他看着坐在椅子上不动的张青，后者也看着他，她好像一点不畏惧他，先不谈胆小的畏畏缩缩，至少要表现的恭敬些吧，可她不但没有，而且还敢坦然的与他对视，小小年纪，眼睛跟深潭似的， 杨七轻笑，他碰到了一个有趣的怪胎，“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杨府门口坐着，” 杨七早料到张青的沉默，又问她，“被那家人赶出来了？无处可归？” 没有让杨七等太久，这次，张青轻轻点了点头，她想起梁秀偎在梁婶子怀里时的神情，于是她垂下了眼睛，盖住那双深沉的眸子，长长睫毛还微微颤了颤，粉白的嘴唇一抿，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呵，梁秀的怜弱模样，张青学到了精髓， 杨七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就好像哪里不搭调，不过杨七承认他被张青勾起了少有的怜惜之情，杨七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还未完全被贵族冷漠的那套腐蚀， 所以他说，“你跟我回杨府吧，正好我院子里没有丫鬟，你和周全也认识，还能做个伴儿，” 杨七的话刚说完，低着头的张青就恢复了原状，面无表情，目的达到了，还需浪费表情么， 杨七结完账，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摆在墙角边上，五六个小叫花子一涌而上，一眨眼的工夫，食物被一抢而空，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杨七看了张青一眼，她正仰头，迎着太阳看，光芒刺眼，她却始终坚定的睁着眼睛， 她是在晒太阳吧，杨七有错觉，她的头发好像更亮了， 杨七迈动步子走到张青旁边，拉住她的手腕，拉回了她的出神，“走吧，” 来时，杨七还顾及身份地位，没有与张青走在一起，回途，他却不介意周遭的目光，隔着硬触触的粗布拉着她的手腕， 要怪就怪杨七外表太出色，太惹眼，而张青看起来和街边随处可见的流浪儿没有两样，这样的搭配，有点惊世骇俗， 定融就那么大一点，转来转去，总能转到熟人，所以杨七和张青被刚出诊回来的卢大夫一眼看见了，有那么一刻，卢大夫以为自己有了眼疾，眼前竟出现了幻觉， 他连忙叫住他们，“杨七少爷，” 杨七停下，看见卢大夫也很惊讶，他笑道，“卢大夫准是才出去诊治病患，” “对的，我是要回医馆，巧的看见了你，和...张青，”卢大夫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这两个人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啊， 卢大夫活了大半辈子，接触的病人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贫民贱民，头一回遇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原因一定出在他一直认为怪异的张青身上，卢大夫低头就对上了小女孩暗深的眼睛，她盯着他在警告着什么， 卢大夫会看人的眼色，可不会看外星生物的眼色，因为身份问题，他没有问杨七为什么与张青在一块，而是对张青说， “你养父这几天快急死了，把荀牙山翻了遍，昨天还找到我这儿来，原来你真在跑到镇上，” 张青漠然的眸子有了点点波澜，她耳边仿佛可以听到梁桩的吼声， “你平安无事就好，正好梁桩请我帮忙寻你，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卢大夫笑道，“待会儿我叫人去你家，” “不是他们把张青赶出去的吗，”杨七蹙眉，他说话的时候视线没有从张青脸上移开， 张青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说谎，就这么轻易的被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