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黄粱
孙铭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仍是心神不宁,帝姬的关切叮咛,仿佛仍在耳边。 “你老师这次生辰大宴,瞧着有些蹊跷。” 当时自己的怎么说的,是杞人忧天吧!孙铭握着象牙杯,苦笑道。 正中主位之上,恩师王沛之一身蓝缎锦袍,虽然两鬓微霜,却仍是不减当年的豪迈气度。 他正在与一些老臣们品酒谈奇,看来兴致颇高。 “不该是这样的……” 孙铭环顾四周,越看越是惊愕,他低喃道,一旁的副将看他有如中了魔怔,只觉得一头雾水,他试探着唤道:“大人……?” 孙铭回神,凝视着一张张虚伪谄笑的面孔,按捺不住,几乎想上前问个究竟。 恩师素来豪迈不羁,若是品行合他心意的,便是贩夫走卒也可千杯共醉,若是他瞧不上眼的,任你三公九卿,也休想得他正视。 他知己亲朋甚多,每逢生辰,总会在高楼举宴,不醉不归。可这次,虽然仍是宾朋满座,却尽是朝中权贵,军中骁将。 事反常则为妖……孙铭有些郁闷的,喝尽了杯中残酒。堂下丝竹缠绵热闹,带来江南的清新韵味,主人翁微笑而惬意地看着这一切,孙铭看着同僚们各个笑容满面,随兴和睦,再想起朝中的暗涛汹涌,不禁打了个寒战,酒意上涌,他的双眼开始模糊起来。 “我家大人请驸马去后堂一晤。” 身边悄然出现了一位身缠红绡的美貌侍女,她低声说完,便冲他抛了个魅眼,雪白皓腕上金镯乱晃,一片叮当声。 在人们“真好艳福”的笑谑中,孙铭面色微红,起身离席。 他在书房里等了许久,王沛之才从容而入。 “老师,好久没来拜望,您着实瘦了。” 孙铭有些愧疚道,这一年之中大小事务一桩接着一桩,他在京营之中忙得脚不着地,倒真是许久没来王府了。 “跟我来这些虚礼做什么,我又不是那庙里的菩萨,需要人每日三供。” 王沛之笑道,仍如往常一般,风趣而洒脱。 他换过一身儒装,玉冠折扇,四五十岁的年纪,大笑之间,孙铭感到一阵轻松和熟悉。 “你必定是在猜想,我这次生辰,为何要大肆铺张?” 王沛之叹息一声,望向窗外幽黑深邃的星空,眼神变得空旷寥远,眼角一丝丝的细纹也随之舒展。 “我已经老了……这个世界,要靠你们年轻人来掌握了。” 他敏捷转身,举止毫不见颓态,鹰眸中灼然生辉—— “可是有些事,如果不在我手上解决,我死不瞑目。” 夜风从窗外席卷而入,将灯烛吹得摇曳闪烁,王沛之双目炯炯,整张面庞都沐浴在昏暗之中,昂藏身形仿佛是远古的鬼魂一般。 **** “什么?!” 孙铭听完他所说的,已是双目尽赤,惊愕得不能成言。 “老师……您为何要如此?!” “孙铭你听着,今日之言,出于我口,入得你耳,跨出这道门,便再没第三人知道,除非我死,否则,绝不许跟任何人说!” 王沛之直视着他,目光犀利有如实质,他沉静地微笑着,补充了一句:“连皇上那里也不能。” “究竟为什么大家要斗个你死我活?!这一年来内忧外患,难道还没受够吗?!” 孙铭勃然大怒,嘶声吼道,连口中也泛上铁锈般的血腥苦味。 “这天下至尊的宝座只有一个,能号令天下的权柄也只能由一人执掌。在这无上威权之下,什么亲情友爱,都不过如纸糊一般脆弱。” “那老师,你又为何要来趟这混水呢?在家颐养天年,不成吗?” 孙铭几乎是哀求了。 王沛之轻笑着摇头,举止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的俊逸不羁。 “我作的孽,天看着,终究是躲不过的。” 他笑着摇头,眼神朦胧,低喃道:“有时候我也奇怪,这二十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元旭和我还在破庙里煮食,黄粱还没熟呢……我们两个破落世家子,梦想着有一日能平靖天下,传诵千古……” 他叹息到底,却哽咽住了,窗外树影婆娑,仿佛亘古的幻境,风声凄厉呜咽,好似多年前看过的那场喧闹悲凉的戏剧。 “人这一生,总会有意外在拐角等着你,不知不觉间,便会成为年少时所痛恨的人物。” 王沛之微笑道,那一抹笑容,温和而忧伤,然而隐忍决绝。 “是了结的时候了。” 他转身拿了一颗小印,递给孙铭道:“这个你且收着,到‘那时’再用。” 仿佛有万钧的力量,他将它放在孙铭的掌中,才舒了一口气。 “一切,全看你的了!” **** 夜已经深了,云庆宫中已是一片寂静。 鲛绡裁成的窗纱被轻弹了两下,晨露很是警醒,睁眼披衣而起。 涧青亦是警觉,也在廊下候了,来的却是“辰楼”在宫中的联络人。 “主上,裴桢那边传来消息,静王有异动。” “他要做什么?” “静王派系的人物,今晚二更秘密聚在他的别院,目前还未散去。” “今晚?!” 晨露皱了皱眉,忽然想起道:“王沛之的生辰大宴,好象也在今晚吧?!” “果然是个多事之秋啊!” 她叹道,想起晨间亦有人报来,道是几位握有兵权的武将家中,都有朝中之人拜访,不禁蹙眉冷笑道:“好不容易安生几日,难道要学曹cao逼宫吗?!可惜,今上也不似汉献帝啊!” 她回身,断然道:“加紧侦听,必要时,可以动用‘干将’将相关人等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