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帝姬
第十六章 二月刚过,天公甚是作美,冬日的阴冷寒气,一下都收敛起来,京城顿时春暖融融,一派草长莺飞的气象,就是下雨,也有了“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柔媚。 街上正是人头攒动,这蒙蒙细雨,把几百年的青石路板,洗得光亮如镜。人踏在上面,只觉得稳妥爽快。 街边错落有致的桐木正绿意勃发,如雾如幻的沙沙声,使人不觉沉醉。 绿树掩映下,都是店铺酒家,其中是最为体面的,是那家挂有乌金招牌的百年老字号。 此时正是午后,人不太多,店中只得三四个酒徒,正喝得瞑醺,趴在桌上,已是梦见周公。 有三位客人,却与众不同。 一桌两位,一男一女,衣着素雅,懂行的仍能看出用料不凡,两人气质非同一般,隐隐透出矜贵。男的四十上下,女的戴着帷帽,看身形举止,正当妙龄。 小二看着他们气宇非凡,知道不是常人,没敢上前聒噪,他看着另一桌独酌的客人,一副心事重重,愁眉紧锁的样子,知道一时半会还不会结帐,也趴在帐台边昏昏睡去。 “小云,此处清风拂面,细雨润衣——你该不会就请我到这喝茶赏雨吧” 少女开口了,声音清澈如同冷泉,沁人心脾。 “这次让你见位老友,可惜她做的营生独特,要午后才开张,所以先在这等等。” 少女心下好奇,她知道师兄素来淡泊寡言,这次见这老友,却微有兴奋,甚至有些迫切。 “你该不会拐带了哪家小姐吧?”她面带怀疑的看着对方。 瞿云哭笑不得,以扇轻敲她的额头,一副溺爱之态:“从你嘴里出来,就没什么好话!我好歹也算小有职位,哪家小姐还用得着我去拐带?” 身为侍卫统领,虽然只有三品,却是最近帝侧的人,京城的权贵,有哪位不想和他结好? 更何况他虽然年过四旬,却不失为儒雅美男子,又有哪家小姐求娶不到? 晨露笑得狡诈:“等一下见到那位‘老友’,我一定把你受欢迎的实情全数告知!” 瞿云张口结舌,被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终于缴械投降。 他瞥了眼旁边那面色沉郁的青年,巧妙的换过话题:“要说拐带,这位仁兄才有此嫌疑!” 晨露睨了一眼,准确无比的猜中了事实:“今日是靖安公林源娶第十房小妾的吉日。那个软弱无能的家伙……也懂得祸害女子了。” 后半句说的极低,带着切齿的痛恨。瞿云知道,她对林家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滔天恨意。 倾四海之水,也不能洗去的恨…… 他把叹息压在肚里,道:“这年轻人明显不是常客,对着佳景美酒,也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不断看着门外,满脸愁绪。” 晨露畅快的低笑出声:“闹市勇劫新娘,国公惊失小妾。明日茶馆又有的说书了。我们就慢慢看热闹吧。” 过不多时,只见喜乐大作,喧闹声起,街上的人被强力排到两边,一行队伍拥着一座奢华花轿,浩浩荡荡前来。 旁边路人,都在议论纷纷,有的赞国公府排场煊赫,只娶个小妾,也如此兴师动众,有的人揭出新娘不过是个青楼名妓,竟然也攀上高枝了。 晨露细细观察着那青年,只见他全身颤抖,双眼含着泪水,显是听到了人们的议论。 队伍近前,马上要从店前经过,那青年连手都在发抖,面色苍白,却鼓足了勇气,胡乱以黑巾蒙面,拔出腰间长剑,冲了出去。 外面的无赖汉们瞧着有人闹事,也一起鼓噪起来,把整个街面弄的混乱不堪。 只见那青年挥舞着长剑,瞧着杂乱无章,显然是没学过半点武功,那些国公府的家人仆役,倒有人学过一两手粗浅拳棒,几下便把他阻住,打得踉踉跄跄。 花轿中一声惊叫,只见新娘蒙着红巾。顾不得左右拉扯,一心朝着青年奔去。 青年血涌上头,手中长剑舞得凶恶,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和女子会合。 他一手搂住女子,一只手还在流血,鼻青眼肿的煞是可笑,只有那双眼,满是真挚深情。 女子也深深的凝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浑不把团团包围放在眼里。 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你不应该来的。为我断送了功名前途,可怎么办?”女子焦急懊恼,却掩不住甜蜜。 “为你,值得。” “我们逃不出去的。” “你怕吗?” 女子柳眉倒竖,轻扯他的耳朵:“叫你胡说八道!就是今天死在这里,我也觉得心里甜。”她额头赧色绯红,咬咬牙,终于说出来:“恋上你,我永世不悔!” 青年畅快大笑:“我也一样!其实我刚才很怕……手也发抖,可是想到你,我就是再胆小,也要搏一搏!” 两人互相说着柔情蜜意,根本不把包围的人放在眼里。 “好一对狗男女,今日就是死了,也要把他们的尸体给我带回去!” 管家又气又怒,喝令家人上前。 晨露看的真切,她目视师兄,带着求恳意味。 瞿云受不住,无奈,取过她帷帽黑纱,也照样蒙了脸,身影一闪,到了街心。 他以斗篷卷过两人,随手从数上取下一叶,弹了出去。 那叶片被内力催动,瞬间变得利刃般锋锐,仿佛有灵性一般,它划过众人腿间,转了一大圈,这才稳稳落下。 家丁仆役只觉得一阵剧痛,都抱着腿在地上惨号。总管堪堪蹲下,脸上也留了一道血痕,他气得浑身发颤:“又一个蒙面人!” **** 到得街后河岸,瞿云才松开斗篷,两个惊魂未定的男女取下脸上的蒙巾,忙拜谢救命之恩,他侧身躲开:“我本来不欲管闲事,救你们的是那一位。” 岸边竹林走出一名少女。 她素裳乌发,双眸如同冰雪一般。 “你们先去城外躲躲吧,最好改变装束。” 她终于开口,清冽声音如同醍醐灌顶,青年感激的点头,挽过女子,两人一起行了大礼。 少女待她们拜完才又开口:“你是读书士子,有功名在身?” 青年苦笑:“只是个小小举子,不足挂齿。三年前京城落第,徘徊此处,做个孤魂野鬼罢了。” “今年可有大考。” “今年……还想试试,不过上头没人,怕也是不取。” 晨露笑了:“你只管去考,只要文章还看得过,没有不取的道理。” 青年听得她口气甚大,只是唯唯。 “你的名姓?” “小可裴桢。 **** 瞿云领着她,转过“庐桥“,转入另一条街。 此处满是绣楼华灯,香氛浮动,街上却没什么人,看着就不是正经路数——定是青楼粉院无疑。 瞿云却不停留,直走到尽头,才看到十字大路一侧,有一座三层楼宇高耸,飞檐斗拱,精致富丽,自不必说。 匾额上书“沉醉翠色“,字迹清俊飘逸,却更见风骨。 原来此地,就是京城第一的“翠色楼”,晨露想起前阵子齐融的笑话,不由会心一笑 “这是御笔。“ 看过字迹后,她肯定道。 一楼大堂,仍有人喝酒行令,二楼三楼的雅座和贵宾间,却大门紧锁。 “这老板有些怪脾气,只有晚上才正式开张。无论天王老子,在这御笔赞赏的地方,都不敢放肆。” 瞿云径直朝后院走去,来往仆役见了他,也不阻拦,很是相熟的样子。 他一直走入后院雅致小楼中,才大声笑道:“贵客来了!” 楼上款款走出一位美貌妇人,气质极佳,她疑惑的看着晨露,又望向瞿云。 晨露看着她的面容,依稀熟悉,端详了半晌,忽然惊喜的叫出: “清敏帝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