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风
转眼进了八月，天气越发凉爽，早晚若是起风更是冷飕飕的。 安锦如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如今已经能侧身歪着，或是垫着软垫稍坐一会儿。 虽然住处稍显破旧，但不用晨昏定省，也鲜少与外人接触，她倒是乐得清静。 杜mama心里对金簪一直介怀，但也明白不是安锦如的错，只是心里总有那么点别扭。 她只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调|教丫头婆子身上，很快就确定那日偷听之人乃是雪落。 雪落的日子登时不好过起来，每日除了在屋里伺候，还要应付杜mama的各种教导和差使。 她只当是杜mama看重自己，倒也都咬牙忍了下来，反把杜mama怄得越发气闷。 安锦如见状，便给杜mama出了个法子，先把雪落揪出来发落。 杜mama听后十分高兴，吩咐夏青和雪落去大厨房取午饭，待她们走后，又寻了个差事把素儿打发出去。 安锦如坐在窗边望风，杜mama到西厢丫头住的房里一阵翻找，果然找出来些不该有的东西。 她把东西依旧放回去，却故意没恢复原状，留下点似有似无的痕迹，当不得证据，却足够让人疑神疑鬼。 雪落晚上回房后，很快就发现东西被人动过，旁敲侧击地试探素儿。 “素儿，我今早出门时，在这里放了个荷包，你可瞧见了？” 素儿正在铺床，摇头道：“我今日比你起得早，没瞧见你东西，多了少了的可怨不得我。” 雪落咬住下唇，从箱子最底下掏出个帕子包着的什物，放在了枕头底下。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穿好衣裳把东西揣进怀里，赶在素儿起床前离开。 夏青早得了杜mama的嘱咐，暗中把这些都瞧在眼里，私下都告诉给了安锦如和杜mama。 杜mama闻言露出笑容，拍手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看是谁来给咱们送这股东风。” 夏青脑子慢，根本不知道杜mama说得是什么，满脸茫然地看着二人。 安锦如打发她去煮茶，无奈地说：“您说，这么个笨丫头，我该拿她怎么办？嫁出去都担心她会受欺负。” “都说傻人有傻福，跟着姑娘亏不着她。”杜mama笑着说，“越是这样的，才越适合讨回家做媳妇。” “mama留心给打听着，只要家宅和睦，人老实上进的就好。” “姑娘这是想把夏青嫁出去？”杜mama惊了一跳，压低声音问。 夏青从小伺候安锦如，都以为她会跟着嫁去褚家，谁知安锦如竟有了要先把人嫁出去的打算。 “不急，mama先留心着，总得挑个好的才行。”安锦如安抚地拍着杜mama的手，“成亲以后还不一样回来做事。” “姑娘，念巧jiejie来看您了。”雪落打起帘子进来通传。 “姑娘，这东风来得可真及时！”杜mama喜上眉梢，扬声对外吩咐，“还不赶紧请进来。” 安锦如穿着家常的夹衣，歪靠在窗边的榻上，见人进来略欠身招呼道：“jiejie今个儿怎么有空来看我，过来坐。” “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快别起身，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念巧快步上前，虚扶一把，“奴婢带了针线上的人，来给姑娘量尺寸好做新衣裳。” “今年换季衣裳做得这样早？”安锦如坐直身子，平举起双手，由着针线婆子量尺寸。 “老太爷就快到家，而且眼瞧就是中秋。太太吩咐给家里的爷和姑娘们，每人做两身儿新衣裳，再给姑娘们添些饰物。” “大姑娘身量高了些，腰却又细了两分，旧衣裳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打发丫头送来改就是了。” 针线婆子量好尺寸，把数目都记好揣进怀里，捧着布料册子给安锦如过目。 安锦如翻看着册子，随口问：“母亲和meimei都做了什么颜色样式的？” “回大姑娘的话，太太只添了一身儿衣裳，绿衣轻红里儿，再配上珊瑚红罩衫。” “母亲好眼光，秋海棠正适合八月节前后穿戴，既喜庆又端庄。” “姑娘说得正是呢！”针线婆子附和着，“二姑娘挑了身儿郁金裙，还有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衣裳。” 安锦文的肤色并不白皙，这两身颜色选得不当，着实会突出她的缺点。 安锦如听得无语，也懒得说什么，低头看手里的册子。 最后选定一身茜衫蓝裙，一身浅水红色映白裙，颜色都不扎眼，也适合秋天穿戴。 “大姑娘真是好眼力，后面这身粉美人的衣裙，是今年南边儿最时兴的样式，才刚传入京城，好多人家还都不得其法，咱们还多亏了姨奶奶指点，才打出这个衣裳样儿来。” 针线婆子连声夸赞安锦如有眼光，手下收拾好东西，准备告辞出去。 杜mama特意翻出两件安锦如的罩衫，“这两件衣裳劳烦您拿回去改改。”说罢顺势跟着针线婆子出去 念巧开口解释道：“如今家里事忙，太太身子又有些不爽快，也费不起这许多精神，便把一些事务交给姨奶奶帮着料理。” 安锦如没想到念巧会主动对自己说这些话，但对这种有些突兀的示好，她脸上笑着承情，心里却还是揣着疑虑。 “母亲身子不适，可请大夫仔细看过？大夫怎么说？”安锦如眉心紧蹙，满脸担忧地问。 “太太总说只是秋乏，不肯请大夫来看，奴婢也不知劝了多少次。”念巧叹气。 “我真该在母亲身边伺候才对，只可惜身子不争气，也不知何时才能好利索……”安锦如垂头叹气。 念巧刚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你这蹄子，姑娘提拔你给你脸面，你倒好，居然做这种龌蹉勾当！” 杜mama骂得底气十足，声音清楚地传入屋内，隐约还能听见有人低声哭泣分辩。 “夏青，你去看看，外面在吵什么？”安锦如明知故问地打发夏青去看。 夏青出去很快就进来回话，“姑娘，雪落在屋外偷听屋里说话，被杜mama撞了个正着。” “院前屋后就巴掌大个地方，保不齐就是站那儿歇歇，未必就是偷听什么，再说也没什么不能给人听见的话，mama太过谨慎了些！” 安锦如装出原主那般心软宽厚、从不把人往坏处想的样子。 念巧与雪落并不熟识，却是知道她的来历身世的，听了这话心里不免有些嘀咕。 杜mama左手扯着雪落，右手抓着什么东西，气哼哼地进来，把人往前面用力一推。 雪落踉跄两步，跌在安锦如和念巧面前。 “姑娘，老奴知道您心软，从不把人往坏处想，只是这蹄子被老奴当场拿住，直接变了脸色不说，还转身想跑。” 杜mama说着，抬脚踢着雪落问：“你自己说，你跑什么？” “mama，这几日差事太多，奴婢只是想在后面躲个懒，没想被mama看见，心里慌乱才跑的。” 雪落哭着膝行两步，对着安锦如磕头哀求道：“姑娘。奴婢知错了，您素来面慈心软，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安锦如听了这话，抬头对念巧无奈地笑道：“jiejie听听这话，我若是不饶了她，岂不成了面恶心硬之人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姑娘……”雪落哭得更凶，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用力磕头。 “mama，要不就饶过她一回，罚她不许在进屋，退回到外头继续做粗使丫头就是了。”安锦如照着原本商议好的，开口求情。 念巧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想法，就好像面前磕头大哭的人根本不存在般。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盈盈地说：“大姑娘好心肠。” 安锦如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但想这深宅大院中，凡能混得好的，谁又会把真心挂在脸上，不过都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杜mama上前两步，把右手里的东西放在梅花几上，“姑娘，您看看这个！” 浅碧色绣花丝帕散开，露出里面的耳坠子。 安锦如抬眼一扫便已心里有数，两颗水滴形紫罗兰冰种翡翠。 个头虽然不大，但难得的是质地干净，水头极足，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肯定不是雪落这样丫头能买得起的。 念巧抬手拔下簪子，探身拨弄着看了一下，神色不动，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耳坠子她认得，这是前年过年时徐氏给安锦文的，当时还是自己亲自送过去的，如今却到了雪落手中…… 而且三双眼睛看得真切，丝帕的一角绣着个“文”字。 安府中在帕子上绣这个字的，除了安锦文还会有谁？ 雪落已经不再磕头，只跪伏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mama也不要多心，许是meimei什么时候赏了别人，无意落到她手里，抑或是打哪儿捡回来的呢！”安锦如继续帮着雪落说话。 “姑娘就是太好性儿了！”杜mama沉着脸，把东西推到念巧面前。 “好在今日念巧姑娘在，你跟着太太，是最明白道理、知道规矩的，这件事，交给姑娘处置才是最妥当的。” 念巧被架到这个份儿上，着实没了法子，只得把东西揣进怀里道：“大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给您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