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仆
段氏故去了,在万乐十五年的重阳,没有和她丈夫,邬老邬国梁见最后一面。 邬国梁不在府中,邬居正作为西府长子,忍着悲痛让人升了灵堂,着人给段氏换衣。 贺氏流着泪,让顾氏跑一趟东府,告知郝老太君这个噩耗。 邬八月呆呆地坐在床前,望着段氏斑白的头发。 段氏闭着眼睛,并没有死不瞑目。她神情安详,也似乎并没有太多遗憾。 邬八月心里并不清楚祖母是否怨恨祖父,虽然祖母说,她活到这般年纪,什么事都能看得开。 可祖父,毕竟是她一见钟情,倾心相伴了一生的男子。 到最后发现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祖母心里当真能毫无怨愤? “姑娘……” 朝霞和暮霭上前轻轻地扶她,朝霞哽咽道:“您现在的身体可不能一直坐在地上,姑娘赶紧起来吧。奴婢已经让侍卫前去京畿大营通知姑爷了。” 邬八月将头靠在朝霞的肩上,轻声道:“朝霞,祖母走了,我好难过……” 朝霞眼中顿时溢出泪来。 段氏对邬八月的好,东西两府上上下下都能看得出来。这当中,尤其是贴身伺候邬八月的朝霞和暮霭体会得最深。 因为段氏偏疼邬八月,朝霞和暮霭也多有得到段氏那儿的奖赏。 段氏为人慈爱宽和,西府上下谁不敬重她?连庶媳妇顾氏也将段氏当做亲婆婆一样尊重看待。 暮霭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八月。” 贺氏走了过来,拿绢帕擦了擦邬八月脸上的泪,轻声道:“你回琼树阁去,母亲要让人将你祖母送到定珠堂了。” 定珠堂是西府的主堂,婚丧嫁娶。那里就是最大的宴客之地。段氏乃是邬家主母,灵堂设在定珠堂,是毋庸置疑的。 邬八月闭了闭眼。伸手抹掉脸上的泪。 她扶着朝霞和暮霭的手站了起来,轻轻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八月。别太难过。”贺氏心里不放心,轻轻握住邬八月的手,道:“早知老太太有这一天,你现在是双身子,情绪切忌太激动。” “女儿明白。” 邬八月轻轻颔首,回握了握贺氏的手,对朝霞道:“走,回琼树阁。” 邬八月是孕妇。不能参加丧仪。这是贺氏在发现段氏情况不大对时就已经交代过她的。 在邬陵梅、邬良株兄妹俩的关切注视下,邬八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回了琼树阁,已经有下人开始在屋宇上挂白灯笼,吊白绸、白皤了。 琼树阁处守着的肖mama也是一脸沉重,弓腰递上了孝带和孝花。 朝霞除掉邬八月头上唯一一对装饰的金簪,将洁白的孝花给她戴了上去。 暮霭则将白布孝带轻轻地缠在了邬八月的腰上。 肖mama低声道:“老太太仙去,夫人节哀。” 邬八月低应了一声,回到了她自己的卧房。 朝霞欲点灯,邬八月轻声阻止道:“别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 “姑娘。” 朝霞正要劝。陈嬷嬷的声音却紧跟而来。 陈嬷嬷无视邬八月的命令,接过朝霞手中的烛台和火折子,将卧房给点亮了。 邬八月抬头望了陈嬷嬷一眼。又低下了眼去,也没呵斥陈嬷嬷不听主子吩咐。 “朝霞,下去吧。” 陈嬷嬷道了一句,朝霞一愣,正要说话,邬八月却也出声道:“听嬷嬷的,下去吧。” 顿了顿,邬八月道:“把门阖上。” 朝霞无奈,也只能退了出去。 卧房内灯光不算太明亮。邬八月和陈嬷嬷却也能看得清楚彼此之间的面容表情。 “嬷嬷撇开朝霞,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邬八月轻声问道。 陈嬷嬷寻了个小杌子。端到了邬八月身前,自己坐了上去。 “四姑娘。” 陈嬷嬷沙哑地开口。道:“老太太……是不是让您去烧老太爷的书房?” 邬八月惊愕地不由往后一躲,下意识地道:“你怎么知道?!” 陈嬷嬷便是一笑:“原来真是这样……那么,四姑娘不用再费心找人去做老太太交代您的事儿了。老奴虽然无用,这点事,却也能做得好……” “嬷嬷?!” 邬八月顿时瞪大眼睛。 她本以为是段氏还留了什么话在陈嬷嬷那儿要转达给她,所以才让朝霞下去的。可没想到陈嬷嬷她……她竟然也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祖母不是连她也瞒着的吗?! 陈嬷嬷一笑。 “四姑娘放心,老太太想守着的秘密是什么,老奴并不知道。”陈嬷嬷摇了摇头:“但老奴知道,今儿老太太支开老奴,同四姑娘单独说了话,必定是有要交代四姑娘些什么。既然从四姑娘这儿确认了,那么,还请四姑娘,让老奴为老太太做这件事吧。” 陈嬷嬷轻声说道:“这么多年,陪着老太太,从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到她嫁人、生子、娶儿媳、当祖母……走到现在的,也只剩下老奴一个了。老太太走了,老奴还是想她做点儿什么……” “嬷嬷您……您怎么知道祖母她……” “老太太身边儿没别人,这些日子,老太爷都不怎么露面了。昨个儿……” 陈嬷嬷轻轻顿了顿:“昨个儿,老太太梦中呓语,似乎是在和老太爷说话。她叫着老太爷的名字,说,我要烧了你的书房,那是罪恶的源头。老太太说得含糊不清,可老奴还是听明白了。因为,老太太说了好久好久……” “嬷嬷。” 邬八月伸手拉过陈嬷嬷的手,严肃地道:“这件事。祖母交给了我去办。嬷嬷就不要cao心了。祖母交代……” “四姑娘。” 陈嬷嬷打断邬八月,缓缓站起身。 “老奴来这儿,一是确定老太太交代的事儿。二,是要将这东西。交给您。” 陈嬷嬷从怀中捧出一物,金光灿灿的。 邬八月一看,顿时又是一惊:“金牌?!” “老太太问老太爷要的,让老奴妥善保管起来。老太太曾说,若是她故去了,让老奴将金牌交给四姑娘。” 陈嬷嬷将金牌塞到邬八月怀里,道:“还有三,老奴也是等着确定了。便和四姑娘通个气,免得老奴去了,您再使人去。” “嬷嬷?!” “四姑娘,老奴走啦……您多保重。老奴……去陪老太太了。” 陈嬷嬷轻轻一笑,转身极快地奔到门边,拉开屋门,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回廊之上。 邬八月大惊,高呼道:“嬷嬷!” “姑娘?!” 朝霞和暮霭冲了进来。 “陈嬷嬷呢?!”邬八月焦急地喊道:“快!快去将陈嬷嬷带回来!” “陈嬷嬷?” 朝霞一愣,邬八月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是!” 朝霞忙应了一声,暮霭却出言道:“可是姑娘。已经瞧不见陈嬷嬷的人影儿了啊!” 邬八月脑筋极快地一转:“往老太爷的书房那边儿找!快!” 朝霞和暮霭虽然不明所以,但见邬八月那么着急,也只能答应着去。 邬八月还算清醒。在朝霞和暮霭出门之前唤住她们,叮嘱道:“不要让旁人知道,你们自己去找。找到陈嬷嬷就她带回来,听明白了吗?” 朝霞和暮霭答应着去了。 邬八月在琼树阁中焦急地等待着。 琼树阁距离邬国梁的书房虽也有一段距离,但要找个人也并不困难。可现在已是夜色,而且因段氏故去,西府里已经不同往日的布置,朝霞和暮霭能不能找到陈嬷嬷并带她回来,着实是个未知之数。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朝霞和暮霭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两人蓬头垢面,暮霭更是满脸惊骇。 邬八月上前盯着她们。 “姑、姑娘……”朝霞竭力稳住情绪。道:“奴婢二人到老太爷书房附近的时候,陈嬷嬷似乎已经、已经进去了。有、有烟味儿传来,陈嬷嬷她……她将自己*于老太爷的书房里……” 邬八月站立不稳,朝霞忙伸手将她扶住。 她定了定神,拨开朝霞的手,提裙上了阁楼二层。 登高望远,有透亮火光的地方霎时映入她的眼中。 似乎依稀还能听见下人们在远处高喊:“走水啦!” “姑娘……” 朝霞和暮霭跟了上来,又惊又怕又忧虑地看着她。 邬八月望着那属于邬国梁书房方向的地方,咬着下唇,默默淌泪。 “姑娘,陈嬷嬷她……她是一心求死,想跟着老太太去……” 朝霞劝了一句,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陈嬷嬷要在老太爷书房里结束生命的理由。 暮霭忍不住,对邬八月出口相问。 邬八月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两个贴身丫鬟。 她沉声说道:“记住了,今晚我让你们去追陈嬷嬷的事情,你们要闭紧了嘴,谁都不可以说。” 暮霭顿时紧闭了唇,朝霞轻轻点了点头。 “不要再生疑问。”邬八月轻声道:“知道的少,是一种福气。” 朝霞和暮霭都低了头。 邬八月缓缓下了阁楼,回到卧房,躺到了床上。 怀里揣着的沉甸甸的金牌似乎还有从陈嬷嬷处传达来的体温。 而她只觉得身心俱疲。 脸上的泪痕似乎还未干。 半睡半醒之间,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邬八月缓缓睁眼,高辰复坐在床边,眼睛璨如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