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凉子的忧伤

    人算不如天算。

    幸村一贯是不怎么相信这句话的，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个习惯全盘掌控、算无遗漏的人。但看到母亲苍白的面容的刹那，他的大脑在刹那的空白之后，下意识掠过的就是这样一句老话。

    其实两个人很谨慎，尤其是在柳生和仁王的事情曝光出来之后，就在亲密的举止上格外注意，相处时都只是做出朋友间应有的互动。在家如果想要亲近的话，也一定会把门好好锁上，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亲昵举动被家长撞见”的事情。然而百密一疏，到底忘记了，有时候两个人的关系，不仅仅能从互动上看出来。

    ――那一对在关西，陶瓷爷爷那里做的花瓶。

    幸村做的那一只寄到了不二家里，而不二做的这一只，寄到了幸村家。

    淡青色，未上釉，瓶身有些粗糙，并不够美型。而瓶腹画着幸村Q版的头像，发丝微卷，笑意湛然，颇为传神，头像下面黑色的笔触勾勒着“”的罗马字，然后用红色画出小小的爱心。但仅仅是这样都无所谓，要命的是――瓶底，不二周助，四个汉字分明。

    稚拙的亲手制作的礼物，带点含蓄却能叫人一眼看出的用意。

    哪怕行迹上再谨慎隐蔽再好，也不成想，幸村凉子在打扫房间、给幸村擦桌子的时候将花瓶拿起，然后看见了瓶底的署名。

    花瓶上的头像和心形意思分明，收拾房间的幸村凉子看见过不少次，但原本也只当做儿子的爱慕者送来的礼物，毕竟自家儿子俊美出色，吸引小女生的目光再容易不过。甚至，凉子也是偷偷想过肯定是儿子交了小女朋友，只是藏着掖着不和爸爸mama说――毕竟以精市的性格，不是对对方有意思的话，这种明显有爱意的礼物不会摆起来，而是会退回。但无论如何，她也没能料到，这份礼物，来自自家住着的、笑容乖巧、性情温和、就连一贯为儿子骄傲的自己也得承认其优秀不在精市之下的少年――不二周助。

    看到那个落款的时候，幸村凉子觉得脑袋里面“嗡”的一声。她颤抖着手将花瓶放回桌上，旋即双腿发软地坐在了幸村的床上。

    ……怎么会呢？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虽然相貌过于丽美好，但却没有丝毫女生气的，气场霸气十足、毫无死角，怎么看都应该是会被小女生红着脸仰慕、本人在爱情上也应该会有点霸道、喜欢软绵绵听话可爱的女孩子的类型啊。而不二，不二虽然温柔，生活习惯爱好也不像这年纪的大部分男生那样大大咧咧，但认真起来也是气场很强、底线分明的一个少年，会是很体贴女朋友、照顾女孩子想法、但大事上一定坚持自己意见的人，也不是会依赖别的男生的那种啊。

    ……他们两个，怎么就，怎么就是那种关系呢？

    幸村凉子在屋子里呆呆坐了许久，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但那些平常忽略的东西一点一点在脑子里回放，这才发现很多东西原来并不是无迹可寻。那些两个少年相视而笑的画面，两人总在一个屋子里学习的习惯，比起真田明明和不二认识时间短了不少但精市却和不二要好得远胜他人，同进同出默契十足甚至亲昵的场景……

    有些事情，原先只当是好朋友，但一旦发觉了蛛丝马迹就能找出来种种不对。凉子梳理着那些画面，觉得整颗心好像泡在了冰水里，冷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么优秀的、自己最骄傲的儿子啊……怎么就，怎么就成为了“少数人”呢？她自认不是古板的母亲，对同性之爱并非一无所知，也不会厌恶，甚至觉得就算以后儿媳妇没有孩子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毕竟这年头丁克的家庭实在太多，日本多少人甚至连婚也不愿意结。只是凉子是希望自己儿子有个可心的人陪的，毕竟哪怕在自己眼里完美无缺，她也不得不承认精市的个性有些过于强硬，容易钻牛角尖，性格也不是开朗阳光的那种，对完美太过执着，害怕寂寞又总是把自己的世界紧紧封锁。如果一个人的话，会很痛苦吧。但也正是因为儿子对完美的追求、对他自己的苛刻，凉子才不希望他选择这一条路。

    以精市的性格，不会是那种因为恋人是男人而自卑或者觉得自己“不一样”的类型，他不会乐于隐瞒，而是会选择坦承。但又因为他的个性，这个世界的不公和隐藏的歧视会激怒这个敏感的孩子，以他的尖锐，恐怕不能容忍被这个社会异样相待――特别是伴侣被异样对待。

    “会很痛苦啊，精市。”凉子捂着眼睛，感受到指尖湿润了。

    ――两年前，当精市被医生判定患了那种希望堪称渺茫的病的时候，她瘫坐在地上无声哭泣，那一刻她祈求上苍，无论如何，无论怎样都请让她的儿子活下来，哪怕不能再让他骄傲地活跃在球场上。

    然而精市不但活了下来，还凭借顽强的意志创造了奇迹，没有被禁锢在病床上，而是通过常人难以忍受的复健和锻炼恢复了神经系统的强大，回归了他爱的球场。

    ――她不止一次地感激上天，感激命运，感激千分之一的几率被上天赐予了自己的儿子。不，或许不是上天的恩泽，而是儿子的顽强，他的毅力与坚韧，连病魔都会畏惧。

    再无所求。

    再无所求了。

    那个她孕育十月分娩出来的孩子，那个她养育十几年成长得出类拔萃、俊逸美好的少年，活生生地、健康地站在阳光之下。哪怕他痛苦过、偏执过、挣扎过、怨愤过，最后，他不是好端端地，活在这片土地上，继续成长着了吗？他在她的身边，依旧是她最优秀的儿子、女儿最崇拜的兄长、老师最满意的学生……

    什么就都没关系了。

    哪怕是没有后代，也没有关系。在几乎失去精市之后，凉子只觉得他好好地活着、活得开心就好。

    ――即便他的恋人会是个男孩子。

    但，这条路，太难。

    想到丈夫，想到远在老家的婆婆，想到儿子个性中的尖锐与这个看起来多元实则还有很多固执存在的社会潜在的冲突……凉子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精市……你是真的明白……你选择的是什么吗？

    当幸村和不二放学回到家里，推开幸村卧室的房门的时候，迎上的就是幸村凉子充满复杂的、发红的双眼。然后是一句暗哑而又带着颤抖的――

    “精市，你和周助……是恋人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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