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那时年少
铮铮琴音悠然跃动在满园的暗香疏影里。 夜国王府的钰梅园，一间装饰清雅的阁楼珠帘漫卷，朱红色的琴案旁坐着一个白袍缓带的少年。他气度沉静，面容温和如玉。朱红色的琴弦在他白皙的指尖拂动下流出曼妙动人的旋律。 他弹的是一首《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点点红梅随风吹落在少年雪白的长袍上，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气度出尘，如珠如玉。 “式微，式微，胡不归？”一声轻轻地、低低的叹息夹杂在婉转的琴音中，“流音，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那叹息清冷绵长，竟比悠然的琴音还要曼妙动人。琴音戛然而止。 少年转头，目光温和恬静，“你最近不是对身体的感应越来越强烈了吗？应该是快了。” 只见大红暖帷后面，一个小小的、纤细的身影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轻飘飘地晃动。因只是一缕漂浮不定的游魂，所以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身形却是一个娉娉袅袅的少女。 少女清冷的声音有些低迷，“是啊，方才我还觉得手臂火辣辣的疼，大概是又打翻了药碗吧。快了，快了……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模模糊糊的身影转向轻袍玉带的流音，语声带了分天真温存，“流音，我回去之后，你还会像如今这样帮我的对不对？” “当然……”少年还未来得及点头，忽然脸色一变，“伏琴，快！我爹来了！” 那缕纤细的暗影颤了颤，竟然“呲溜”一声钻进了少年的体内。恰在此时，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提着剑推开了钰梅园的朱红锦门。 那人站在朱门下，面色阴沉可怕。“那孽障呢？”他目光冰冷，声音冷硬，本就不是很白皙的脸此时更是黑如锅底，唇边黑色胡须因为生气向上翘起。 年轻的世子推琴起身，他恭恭敬敬地对着大夜国唯一的王爷也是自己的养父木枫稽首行礼。 木枫身形极快，几乎只是呼吸的功夫便来到了流音面前，他不悦的打断慢条斯理的儿子，“我问你，那孽障呢？” 流音目光温和，丝毫不畏惧暴怒的木王爷，他声音沉静，“爹您来晚了，她已经回到了我体内。” “流音！”木枫大怒，他反手将剑狠狠拍向朱红色的桌案，发出重重的响声，“你看看你如今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为了那个孽障，你是要气死你爹么？” “流音不敢。” “不敢！你都学会了以死相胁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木枫恨铁不成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自从这个妖孽缠上了你，你为她损失了多少天赋？” “爹，她不是妖孽。”流音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望着木枫，“她是您的外甥女，是您meimei的亲女儿。” “你懂什么！”木枫又拍起了桌子，他怒火中烧，“她就是个妖孽！害了阿瑾不说，现在又赖上了你！” “死都死了，还不安分！总有一天我会收了她这缕残魂为阿瑾的亡魂祭奠！”木王爷目光锋利如刀，他恨恨地望着流音，“臭小子！你如此井蛙观天，真是让你爹失望。这夜国弹丸之地，岂是你长留的地方！” “你是天之骄子，以后注定是要搅动天下风云的，如今怎能为了一缕游魂折损天资！你一定会后悔的！” 流音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木枫身边，温言道，“爹，我知道的。您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有我的道理……” 木枫面色略有缓和，“流音，星辰走了，如今我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我是为你好。我也并非是针对她，但你为她损耗的天分太多了。” “谁！？原来是你这个丫头，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后做什么？”木枫望着被他应声喊出的黄衣丫鬟，没好气的道，“过来，本王会吃了你吗？” 流音一脸温和地望着跪在走廊下的小丫鬟，“扫眉，怎么了？” “世……世子，有女客来访。”扫眉抖着声音，阳光下她清秀的面容忽然莫名地红了起来。 木枫收回长剑，拍了拍流音的肩膀，咳了咳嗓子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我的话，你好生掂量。” “是。”流音恭恭敬敬地点头答应。 望着木枫远去的背影，流音温声问着跪在廊下的小丫鬟，“可还是那位姑娘？” 见扫眉点头，流音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快去请。千万不可怠慢了。对了……”流音忽然喊住起身的扫眉，“让焚香去煮她最拿手的茶送来。” 扫眉鹅黄色的身影逐渐消失，流音眼中的笑意却还在流动。他走回大红暖帷旁，轻声唤道，“伏琴，你出来吧。” 一缕淡淡的暗影从他体内袅袅而出，少女婀娜的身姿在阴影中飘飘荡荡，“流音，为什么不能让她见到我呢？她难道比王爷还可怕吗？”天真清冷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闷闷的。 “她精通奇术，你留在我体内，会被她一眼看穿的。她快来了……”流音声音有些急迫，但却丝毫未失温润的气度。 “你就留在这里，外面阳光太烈，你千万别探出头来损伤了自己。我今日哪也不去，就和她在园中坐坐。” 一抹天青色的窈窕身影缓缓走入钰梅园，女子的出现让整个红梅纷飞的钰梅园为之一亮。 流音走到庭院中的玉桌旁，提起小丫鬟焚香才端上的紫砂壶亲自为面前的温婉女子倒了杯茶，声音里带着醉人的浅淡笑意，“一别数日，姑娘越发光彩照人了。” 那女子乌云叠发，肤白如雪，但秀美的眉间却暗锁忧愁，“世子不过是挑好听的话哄人罢了。最近她的病越发反复，我憔悴还来不及，哪里还能称得上光彩照人呢。” 不知流音说了什么，那女子遍布愁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帘外梅花帘内人，人与梅花隔不远。但伏琴却觉得这一片薄薄帘帷把她和明媚的阳光、朱红的梅花生生分隔成两个世界。 一个是属于他们的，喧嚣的光明。一个是属于自己的，孤独的黑暗。 风把女子温婉如水的笑语和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送进躲在摇曳的大红暖帷后的少女身旁，少女终于再次轻轻的、低低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好想回去。 她也应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