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一番外
那一年，他还不叫秘一，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一场瘟疫，爹娘全都去了西天，留下他一个人，被人牙子卖进戏园子。 当那个又老又胖的班主把他按在身下，剥他的衣服时，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恶心，哪怕那人许诺要给他两只鸡腿，他也忍受不了，他狠狠咬了他的手臂，直至鲜血淋漓，直至被人敲晕… 带着倒刺的长鞭沾了盐水，一下下打在他的身上，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想着早些死去，然后就能见到爹娘，离开这个只有饥饿和寒冷的世界。 但是，天神没有听见他的心声，他被救了下来。那是个高瘦的男子，苍白的脸色，青筋毕露的双手，牢牢的抓住了鞭打他的手臂，一个抛摔，那个山一般高大强壮的恶人就飞了出去，口鼻窜血，长鞭也咔嚓一声，轻易断裂。 他的眼睛开始发亮，第一次开始渴望拥有这种力量。 当那高瘦的男子问他，“你想像我这样强大吗？” 他拼命点头，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说不出话来。 以后的事情，他记不清楚，也许是不愿意去记起，养伤，关在大院，挥剑，甩镖，有一日，他与另外九个伙伴被聚到了一个房间里，被告知只能活着一个出去。 他最好的那个兄弟，曾与他说过无数次，以后要出去报灭门之仇，他看见他的脸色惨白… 不顾一切的厮杀，所见之残汁断臂，前一刻还长在熟识的伙伴身上，后一刻就落在他的脚边，那是怎样一种彷徨，一种茫然… 终于，当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他与好兄弟面对面，微笑刚刚扬起，尚未说出那句成全，冰凉的剑，就已经到了身前。 下一刻，他的腰侧被穿透，而无时无刻不离身边的长剑却也扎进了兄弟的胸，那深刻的不甘，怨恨，以及解脱混杂在一起的目光，多年后依旧时时出现在他梦里。他常想，那是他的本能，那是他的长剑有灵，可是心底却常有个声音大骂他，是他不想死，是他心太狠… 第一次出任务，他的目标是个老者，老者死了儿子，他学会了模仿那儿子的一切动作习惯，轻易取得了老者的信任，偷出了机密账本，当老者知道他是内jian之时，那脸色之震惊愤怒，与那兄弟一般无二。 他突然病态的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他们有错，他才会骗上门，他才逼不得已做背叛者，就想那死去的好兄弟，他如果不起了偷袭之心，他怎么会杀他，他一定会自杀，成全他的复仇之心。他没错，是他们错了… 第二个任务，是个老夫人… 第三个任务… 每个任务都顺利的好似探囊取物一般，他成了营里的后起之秀，好似没有他完成不了的任务。 就在他以为他将一直这样走下去，直至几年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家主名下的铺子里当个掌柜，夏日纳凉喝茶，冬日烤火听戏，可以平静终老之时，最后一个任务，就是他的劫数。 杀手是无爱的，没有悲喜的杀人利器，可是，杀手终究也是人。 他那日扮成一个穷困潦倒、即将饿死的少年，故意倒在了玲儿的脚边，玲儿一如消息里所说的一般善良，果然求了她服侍的小姐，把他收进府里做了小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捡了他回来，就对他有份牵挂的关系，玲儿常会寻他说话，也会把小姐赏下来的吃食藏起来拿给他。 她长的不美，甚至很平凡，但是只要一笑起来，眼睛却弯如月牙，脸颊上两个甜甜的酒窝，让他渐渐有种想要溺毙在里面的冲动。 她的目光温暖而平实，好似他有一切悲苦，都可以在她这里找到慰藉。 他喜欢她，喜欢与她悄悄在人群里对视，喜欢一起躲在树丛里偷偷吃东西，偷偷吻她的唇，喜欢听她絮絮叨叨说起她的小姐如何善良，喜欢她躺在他怀里的娇羞… 他有时候甚至想，也许一辈子就做个小厮，与她这样过平凡人的日子也不错，可是，他终究还是个杀手，他还有任务要完成。 他设想过她知道真相时的情景，也许会生气，也许会哭骂，但是最终，她会原谅他的，他笃定，在她的心里，他比一切都重要。 他在那老爷的茶里下了药，引着他去花园，强jian了那最受重用的清客之女，清客背叛，倒向家主，扳倒了一个豪门。 那老爷获罪下狱，那小姐遭退婚，即将被发卖为妓。 玲儿哭倒在他怀里时，他说，“跟我走吧，我会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但是，一向淳朴甚至有些愚笨的玲儿，却突然开了窍，一双眼睛盯着他，生生把嘴唇咬出了血，殷红，殷红的血，滴在她粉白色的衣裙上，像一朵朵红梅般艳丽。 “是你吧？是你导致了这一切？” 他无法反驳，轻轻一个点头，击碎了玲儿眼里最后 一点希翼，她的脸色开始惨白，纤细的身子摇晃欲倒，他上前搀扶时，她却躲开了。 长久的沉默让他发慌，想要解释，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当夜，那小姐悬梁自尽了。 玲儿忙碌着替她的小姐净面、换衣、入棺、出殡，再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他在等，等她想通，等她明白他比她的小姐重要。… 可是，三七一过，那个月圆之夜，他在窗外看着她换了最好的衣裙，挽了百合鬓，描眉傅粉，打理的美丽端庄。 他跟着她，一路走到水井边，那里是他们第一次亲吻的地方。 那一次，他渴极，举着水桶喝水，放下水桶时，见到她眼里的心疼，不知怎么就心里发酸，上前抱住她吻了下去，她没有挣扎，那般乖巧… 可惜，这一次来，他却知道她绝不是缅怀，而是结束。 她在井边站立，那般平静，眼里没有一滴泪水，他在树下凝望，双脚如同被长钉钉死，半步不能前移… 她的脸上轻轻淡淡在浅笑… 他的心上噼噼啵啵在碎裂… “噗通”之声传来，她去陪了她的小姐… 他拎了酒坛走到井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上好的桂花酒，流经肚腹，苦涩难言… 原来女子的心是这般小，原来他真的没有那小姐重要… 那一夜，他喝干了一生的泪，流尽了心头血… 后来，他成了秘一，他成了笑闹无忌的秘一，但那些笑却没有一分是出自心底… 秘十三，他手下最是寡言冷酷的人，清清淡淡的告诉他，他要退营，他要闯过九死，求那渺茫的一生，只为了守在一个女子身边时，他突然明白，原来，不是玲儿的心太小，不是她容下了对小姐的愧疚，就容不下他的位置，而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象中爱她，他只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