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梅花香处(一)
唐虞川往草丛外瞧去,不由叫苦迭迭。隔草丛不远处是一条大道,大道远处有一人正策马朝自己处身之处驰来。 寒烟蒙蒙之中,但见那人神色彪悍,身着锦色长袍,背上挂着范阳斗笠,左肩下三分处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海东青,腰悬一张弓和一口腰刀,箭袋等物事,一应俱全。 唐虞川与柳苍梧奔走大江南北,已知此人的打扮是蒙古人装束,又见他在马背上稳稳当当的,骑术甚是惊人,八成是蒙人。他仓皇奔逃,竭力往密林中钻去,却不期在此遭逢元人。 这一下他慌忙屏住呼吸,右手在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紧紧攥在掌心,若是那人发觉自己,必要尽己全力,孤注一掷。 那人策马奔到距唐虞川藏身处草丛三丈时,突然勒住缰绳,轻噫了一声。唐虞川心下一凉:“不好,遮莫是他发现我了?”那人在镫子上一踮,下了马来。除下斗笠放在马背上。 唐虞川心急如焚,眼见那人与自己相隔甚远,若是贸然掷出石块,一击不中,必然伤折元气。只待那人走的近些。那人却不移近,从腰间抽出弓箭,搭上箭簇,瞄准唐虞川身畔的杂草。 唐虞川心中跳的扑扑直响,正待掷出石块,头顶上“嗖”的一声响过,自己却是安然无事。 那人一箭射出,低声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了几句,抬腿就向唐虞川走来,说的是蒙语,果然是蒙人无疑。 唐虞川心中又惊又喜,惊诧的是那人是蒙人,喜的是他并未发觉自己。 眼见那人脚步沉重,显不会什么武功,全身劲道尽都运至手臂之上,只待那人走将过来,遽然出手将他打倒。 那人一步步地逼近,唐虞川的心似乎提到了嗓子门。突然那人用蒙语喝道:“什么人?” 唐虞川一惊,原来就这片刻之间,他听得那人声音与自己的竟然如此神似。那人伸掌便要去抽腰刀。唐虞川奋力一跃,和身扑向那蒙人。 那蒙人闪躲不及,早被唐虞川扑中,他顺势抱住了唐虞川,运劲一掀,却没掀开,两人咕噜噜地从杂草上翻滚下来,砸在道上。 那蒙人砸的龇牙咧嘴,奋力一扭,已骑在唐虞川身上,将他死死压在地上,两只手如大钳子一般紧紧掐住唐虞川的脖子。 那人虽身无甚武艺,但唐虞川又伤在身,已是心力交瘁,竟尔给他压住,一动不动。 唐虞川奋力急摔,欲将那人掀翻,却是蜉蝣撼大树,纹丝不动,他只觉呼吸越来越紧,一阵窒息。 情急之下,肩上疼痛完全忘了,两只手掌不住在那元人身上拍打,也不知打到他什么地方。 急打了几拳,那蒙人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不由得松了。唐虞川乍得空歇,灵台明朗,但见那人一只手捂住下阴,脸旁肌rou凸了一大块起来,似乎异常疼痛。 唐虞川知他双手胡乱挥舞,打中了那人下阴。不待那人回过神来,急中生智,辨明位置,一拳朝那蒙人“神阙”xue打去。 神阙乃是经脉之中三十六要xue之一,神阙之下,便是丹田,人身之气,须由神阙而下,汇入丹田,方可调顺而行。 唐虞川外号叫做“一拳震山川”,虽是已精疲力尽,犹自威威生风。那蒙人躲闪不能,竟然给拳头击中,只呜哇直叫,着实疼痛。 他震怒无比,想要再次去抽腰刀。哪知手未触及腰刀刀柄,腋窝子下火辣辣的,给唐虞川一拳打到。 唐虞川反肘撞向他心窝。他身子一侧,掐在唐虞川脖子中的那自然而然地只手松开。 唐虞川膝盖朝前一挺,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狠狠撞击在他臀上。 “蓬”的一声,那蒙人身子自唐虞川的头上飞了出去,唐虞川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握住他腰中刀柄,将腰刀抽在手中。 唐虞川忍着疼痛,一个“鲤鱼翻身”挺身而起,手肘向下,狠狠打在那人后心大椎xue上。 大椎xue是手足三阳督脉会处,古医术之中又称为第一节气,乃是人身三十六大xue之一。那蒙人给他手肘撞上,登时瘫如烂泥,委顿于地。 唐虞川将他腰刀贴着他的背脊虚晃几下,道:“讨死么?” 那元人虽已受制,却颇为刚毅,以蒙语道:“兔崽子,使那畜生的勾当,赢了光彩么?”这话一出,真与唐虞川声音一般相似,只是唐虞川随着柳苍梧走南闯北,既有吴乡软语,也融了北方口音,而那蒙人发音却颇为生硬,除此之外,若不仔细聆听辨认,并无甚差别。 唐虞川一怔,他所说的“畜生的勾当”,却是指他突袭他下阴之事。 唐虞川道:“对付畜生,自然用畜生的勾当,狗鞑子……”说到这里,肩上创口痛入骨髓,一口气接不下去,顿口不言。 那蒙人“嘿嘿”冷笑,说道:“想不到汉人之中,竟然都作这些下作的勾当,没有一个英雄……” 要知蒙古人最崇敬的是勇士,最瞧不起的是小人。然在唐虞川心中,蒙古人没有一块好料,对付鞑子,又怎需要光明磊落的手段? 那蒙人续道:“‘在你们汉人当中,听闻有一个‘云横秦岭’柳苍梧大侠英雄得很,殊不知也是像蒲寿赓一样,狗熊一头,引我军队攻山,残害了河北人士的性命。” 唐虞川听他言师父柳苍梧是“狗熊”,脸上霍然变色,喝道:“放屁!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那蒙人傲然不惧,说道:“我已动弹不得,成了你的俘虏,你要杀我,易如反掌,只是却不能罔顾事实,柳苍梧难道便没有害了在梧桐岭上聚会的人么?你若真敢杀我,不需啰嗦。” 他将“俘虏”两字说得极重,旨在讥讽唐虞川。 唐虞川却哪里顾及他的讥哂?在他的心中,柳苍梧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这时被眼前这人说得一文不值,不自禁牙齿格格着响,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仍道:“柳苍梧是狗熊,称不上英……”唐虞川才听得“狗熊”二字,未听得后面的“英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奋尽力气,手起刀落,一刀将那蒙人的脑袋斫砍了下来。
那蒙人哼也不哼一声,便即毙命。鲜血淋淋,溅了唐虞川一身。 他杀了那人,觉得心中舒爽无比。 其实他恨元人入骨,就算这蒙人不辱骂柳苍梧,他也必将置他于死地。他低头瞧了一眼,说道:“晦气,晦气。”只见一身衣衫血迹斑斑,直至此刻方才发觉。 蓦地肚中一阵紧缩,却是饿得发慌了。极目远眺,除了大道之外,只见四面都是密林,不知东西南北,更不知如何出林。 正作没理会时,一阵寒风出来,道旁杂草随风晃动,露出一块石碑来。石碑之上隐隐约约镶嵌着“许家集”三个朱漆小字。 唐虞川趋步走上前去,拨开草丛,果见是“许家集”三字,碑中尚有一行字:此去前行三里,便是集市。字迹没处打了一个尖头,指向他的东南方向。 唐虞川心中徘徊,已有了计较。他缓缓踱将过来,将那蒙人锦色长衫脱了下来,“哐当”一声,有事物掉在地上。 唐虞川蹲下捡起,却是一个布袋,袋上绣着四匹骏马并辔奔腾之势,马蹄之下写着“踏中原,平武林”六个字,却似新绣上去的。 他随意看了一眼,便朝布袋中望去,袋中尽是银子,他大喜过望,将衣裳换在自己身上,银子装入怀中,一回头见了摔落在另一旁弓箭,腰刀,心中一动,模仿那人打扮,一一插在腰上。 歇息了片刻,给那蒙人换上自己除下的衣衫。拖入草丛之中,以杂草掩在尸体之上。 全都办得妥当了,见那匹马仍伫在道旁,走将过去,戴上马背上的范阳斗笠,跃上马背,朝东南方向驰去。 那匹马甚是听话,脚程快捷无伦,霎时之间,已奔出数丈。 奔了盏茶功夫,树木渐疏,雪花骤然止住了。不远处炊烟袅袅,前面露出一个市集,果真是到了许家集了。 他径直走向街西饭铺,拽出一锭银子,吩咐小二上了两碗白米饭,要了一壶昌黎酒,拟以饕餮一顿。那店小二见他身着元人华服,出手又恁地阔绰,不敢怠慢,竟与他上了一大桌好菜。 唐虞川生平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心下窃喜,实则是肚子饿得厉害,端碗便食。此刻就算是粗茶淡饭,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正吃饭间,又走进了数人来,悉听脚步声,已知来人是四人。 他自顾低头吃饭,那四人走到西角坐定,一人高声吩咐道:“店家,店家,快拿酒菜来!”店小二应了一声,前去招呼。 只听其中一人又对店小二道:“你去给这位姑娘拿一壶热茶来。对了,rou只要牛rou,别给咱们来大rou!” 唐虞川大奇:“这几人特地指明不要猪rou,难道是回回?”正要偷眼朝四人望去。 突然那四人中有人向他走来。唐虞川略一诧异,却不敢回头,只将斗檐压低了一些,放下斗篷罩住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