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梧桐泣剑(三)
陶左谦一边说话,一边奔走,脚步反倒不落。 只听他又道:“当时飞雪绵绵,你师父飞在空中,犹如飞天将军,煞是威武雄壮。那鞑子将军达哈尔见有人扑向自己,手中弯刀一扬,霎时之间,箭矢如飞蝗,却是他身后士卒先已弯弓搭箭,但未曾料想你师父会铤而走险,只身飞将下来。鞑子见你师父飞身而下,便尽皆呼呼呼射向你师父。” 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时襄阳城里的武林人士当中,数你师父武功最为高强。鞑子虽勇,他又怎置在心间?时隔虽深,我却记忆犹新。 当时他双足仍未着地,身在半空,顺势一抄,握住数枝来势汹汹的飞矢,劲力一透,力道所致,分四面掷向达哈尔胯下战马。你师父腕沉千钧之力,射回箭矢凌厉劲急,城上诸军士只听马鸣嘶天,定睛看时,血rou模糊,达哈尔的坐骑竟已裂成数块,夹着雪花,一赤一皑,达哈尔也滚在地下。遮莫是用力过度了,同时手中婴孩抛向空中。 蒙古鞑子奋力呐喊,抢先来救达哈尔。那达哈尔正吃惊间,你师父已抢在前头,足下较劲,使出一招“仪来万千”,迅捷无比,接住了那空中婴孩。 旋即排开士兵,右手一招‘浅滩游龙’正中达哈尔头上,达哈尔禁受不住,向后飞出数丈,远远落在雪地之上,**迸裂,当即毙命。鞑子将军既亡,元军便成了无头苍蝇,落荒逃窜。城上将士觑得时机,大喜过望,大开城门,穷追鞑子。直杀得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当时情景,真也凶险连连,你师父在千军之中来往,却是有入无人之境。齐小侄女,你道那婴孩,却又是谁?” 齐倩双目湿润,脱口道:“师父在千军万马之中救了我,那小小婴孩,便是我了。” 陶左谦叹道:“是啊。唉,时光荏苒,流金无情,转眼之间,当初的小孩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啦。” 齐倩呆了片刻,心中一动,问道:“陶伯伯,那你为何躺在坚冰之中,又为何说要我师父快马赶到许家集去?又为何掳我到这里来?” 陶左谦略一吃惊,道:“怎么,你师父没告诉你么?” 齐倩道:“师父告诉我什么?昨日在客栈时,师父与三个鞑子斗了起来,那三人武功委实厉害,师父与他们斗了半个时辰,方才分了高下。 那三人眼见斗不过师父,抽身便逃。师父说那三个鞑子身上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唤作泣剑,若要救文公子,须用此剑打开牢门。师父当先追了出去,临走之前,只吩咐我和唐师哥赶快到梧桐岭与他相会,怎么?莫非此中尚有隐情?” 陶左谦道:“风雪恁地大,前面有座亭子,且去避上一避,我再慢慢给你说。”将齐倩放了下来。齐倩往前一看,果有一座亭子。只是风雪太大,已被压塌一角。 陶左谦当先步入亭中坐下,问道:“小侄女,你说的文公子,可是文逸?” 齐倩走入亭中坐定,道:“正是。师父说他是文丞相的义子,少年老成,抗元大事,交托给他最为妥当。” 陶左谦道:“那便是了,你师父他一心为国为民,劳碌奔波,到头来却要遭jian人祸害。” 齐倩陡然听到“遭jian人祸害”几个字,突然跃起,焦躁不安:“陶伯伯,你说什么?” 陶左谦柔声道:“小侄女,你权且坐下,莫要惊慌。”齐倩只得坐下。 陶左谦又道:“你师父叫你二人前去梧桐岭,想来他也是到梧桐岭去了。唉,他聪慧达人,怎地却又如此糊涂?明知山中有虎,却偏要去行走一遭?” 齐倩急道:“陶伯伯,我师父到底有何危险?”陶左谦不答,反问她道:“贤侄女,你可曾听说过淮阴七秀?” 齐倩道:“师父闲谈之时,曾提及这七人。师父说这七人武功奇高,但行为说话,却是离经叛道,叫人揣测不得。”陶左谦道:“是啊,你师父若是去了梧桐岭,恐怕便要遭这七人的毒手。” 齐倩心急如焚,说道:“师父向来随和,未曾与淮阴七秀结下梁子,怎地这七人却要向他下毒手?”陶左谦道:“你方才尚说淮阴七秀行事怪诞,他要害人,还需理由么?九玄门凌震天冬月初三死于非命,据说是喉骨给人捏得碎成了一十八截,头骨碎成二十一块,手足经脉无一完好……” 齐倩讶异地插口道:“雁翎锁?” 陶左谦道:“凶手用的招式手法却跟你师父的‘雁翎锁’一模一样,这显然是陷害你师父的,不是仇家所为,便是元人做的了。 但你师父友善谦冲,并无仇人,此事多半是鞑子干的。你师父近几年在淮阴一带抗元,名声鹊起,鞑子定然是欲除之而后快。须知淮阴七秀与九玄门素来交好,再者淮阴七秀向来仗义,但是蛮不讲理,你师父若是难以辨白,岂不是受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么?” 齐倩“啊”的一声,又站起身来,忙道:“怎地师父他从未提及过此事?陶伯伯,你与我师父交好,武功又如此好使,连石头也给你划下了指痕,你千万要为他老人家辨白是非。” 陶左谦微笑道:“这个自然,我让你唐师哥叫他快马赶到许家集去,别无他事,就是为了避一避这紧急风口。” 又笑道:“哈哈,那划下指痕之事,却是假的,我是用软石丹软化之后,再划上去的。天下人武功纵然高强,又怎能够在石头上写字?就算是南老前辈,多半也不成。至于我带你来,乃是为了见一位老友,他是河北英雄中的翘楚,此中曲直是非,他想必是清楚的,只要他约束住梧桐岭上的群豪,你师父便无甚危险了。” 齐倩心中一阵紧慌,后半句自没听得清明。她知师父素来刚毅,若是畏畏缩缩的避难,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死。依他脾气,绝计不会轻易就离开梧桐岭,前去什么许家集。 她心中虽极为不安,仍强自忍住未开口。 陶左谦见她欲言又止,微微一笑,问道:“你想说你师父性子刚烈,不会去许家集的对不对?” 齐倩神色腼腆,点了点头。陶左谦又道:“我也是抱了万一存念,为今之计,全靠这柄泣剑了。”说话之间,自腰上解下一柄长剑来。
齐倩杏眼流转,只见那剑身约长五尺,竟较寻常长剑长了两尺。剑鞘黑黝黝的毫不起色,但仔细一瞧,竟尓是以无上黑玉所造。 剑鞘之上如有脉络,横竖无章,细如蝉翼。剑尖处窄似绣花针,却是泪痕斑然,有着如同针鼻一孔。之前陶左谦携着她奔走之时,未及细看,这时瞧看了,不免吃惊。 不禁问道:“这便是那鞑子身上的泣剑么?” 陶左谦道:“正是。据闻这宝剑是唐朝著名铸剑师张鸦九所铸,当年适逢他丧亲,又加上地震不断,天上掉落陨石,哀鸿遍野。他悲痛之余,便花了三年时光,以陨铁铸了此把宝剑。据说剑尖的这孔子,是他眼泪滴落所致,因此后人便称之为‘泣剑’。不过也是传闻,不知道真否?但剑鞘是以黑玉和玄铁水锻造成的,决计错不了。” 齐倩听师父说唯有此剑才能够救得文逸公子,一双妙目不住轮动。 陶左谦将“泣剑”放在亭中石桌之上,道:“那三个贼狗狡猾得很,一离客栈,便分作东西北三路。向东的那人轻身功夫极妙,三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便将一件东西交给了他;向北那人轻功最逊。也真凑巧,我闻见天井中有打斗声音,寻将出来,偏生让我碰上了。我见那三人鬼鬼祟祟,颇为蹊跷,眼见向东那人疾奔,料也是去干什么勾当,是以提气疾追。那狗贼轻功妙得很哪,我直追到中夜,方才取了这柄泣剑回来。我沿途返回,寻块大石欲要睡上一觉,不期大雪纷扬,睡得酣了。想不到柳贤弟当时亦在客栈之中,和鞑子干过一架,我却白白错过了相逢。” 齐倩听他一一道来,心中疑团已然解开。 二人正说话间,只听蹄声骤响,由远及近,直奔这亭中来。 过了片刻,只见三匹骏马逐一驰近,这时天已大亮,雪却不止,但见马上乘客皆身着白衣,袖上绣着长短不一的九柄清霜,背后正中用青色绣着一个大大的“剑”字,虽是刺绣,端也刚劲有力,气势非凡。 陶左谦霍地站起身来,在齐倩耳畔轻声说道:“是无剑帮的人来了,你切莫说话。”挡在了她身前。齐倩心中略一纳罕,听陶左谦口气,似乎对这“无剑帮”颇为忌惮。 猛然心中一下顿悟,她曾听师父说起过,那“无剑帮”是蜀中剑山上的一个剑派,剑术甚是了得,只是向来行事隐秘,鲜为寻常人知。二人说话之间,三人已距亭子不过丈许之遥。 齐倩从陶左谦身后侧目望去,见当先一人面色蜡黄,身子削瘦,两撇胡须微微上翘,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约摸五十来岁年纪; 自中一人面色冷漠,身材魁梧,上下长得极不匀称,恐有两百来斤重,揣度不出年纪; 最后一人却是一位四十来岁的文士,虽是冰霜弥漫,右手仍轻摇折扇,颇是神定气闲,似乎并不惧怕严寒。 三人远远见到亭中有人,奔到亭前,齐齐拉住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