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买卖
永记当铺的黄掌柜大约四十余岁,个头不高,又长得精瘦,穿着褐绿相间的宽袖直坠,整个人更显得矮小猥琐。曹氏见他笑得谄媚,眼中难掩鄙夷之色。 黄掌柜一一向她们行过礼,最后又对着白芍客客气气称呼了一声“白姑娘”。 何欢闻声,心中不禁升起几分警惕。他既然知道白芍并没有改姓“何”,而是本名“白芍”,就表示他打听过何家的情况。 一旁,黄掌柜一边检查屏风,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何欢。何欢典当过不少东西,去的都是另外几家当铺。在行家眼中,她也算一只可以任人宰割的肥羊,这次她为什么指名找上他? 黄掌柜想了几天都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当下只是为难地说:“何大小姐,实不相瞒,这屏风虽然也算老物,但一百两银子,就算请老师傅仔细修整一番,也卖不了这个价钱。” 曹氏一听“老物”,顿时两眼放光,围着屏风直打转。她一直以为这东西砍了当柴烧都嫌费事,才由着何欢放在西跨院。 事实上,真正的何欢并不知道屏风的价值,就算是林曦言,未经沈经纶指点之前,她也不认识屏风的刻字。 何欢寻了一个理由支走曹氏和白芍,对着黄掌柜说:“黄掌柜,如果我说,单单这块屏风,我至少能让你净赚一百两,你觉得如何?” “何小姐说笑了。”黄掌柜笑了笑,没有明确表态。一百两虽然不是小数目,但有些事还要看值不值得。或许,他压根不该出现在何家。 何欢看到他眼中的轻慢之意,笑道:“黄掌柜大概看不上这区区一百两,但是我想,贵宝号每半年一次的竞标会,赚的不仅仅是其中的佣金吧?” 一听这话,黄掌柜眼中的诧异之色一晃而过,轻慢之意顿消。 永记当铺在蓟州城的当铺之中,规模只算中等,外表也不起眼,但是他敢说,他们一年的盈余绝对是行内首屈一指的,而他们的收入来源大半来自每半年一次的竞标会。何家早就没落,何家压根不可能知道竞标会的存在。 “何小姐,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黄掌柜一径装傻。 何欢轻笑,续而正色道:“黄掌柜贵人事忙,我就直话直说吧,我有办法令沈大爷在竞标会上买下这块屏风,不,确切地说,这块屏风我只卖沈大爷。” 黄掌柜转头看一眼屏风,心中复又升起几分不以为意。眼下不止是蓟州城,就连附近几个城镇的未婚姑娘都盯着沈经纶,何欢想借屏风亲近沈经纶,他可以理解,可沈经纶是那么好亲近的人吗?再说沈经纶的眼界一向极高,恐怕看不上这么一块东西。 “何小姐,既然您是爽快人,在下也就直说了,我们铺子虽蒙沈大爷关照过一两次,但实在没什么交情,也不知道下一次的竞标会沈大爷会不会赏脸,所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何欢很清楚,沈经纶回蓟州后收藏的东西,有不少来自永记当铺,它是唯一与沈家有往来的当铺。 “黄掌柜,我知道你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而我也并非信口开河。不如这样,等过些日子,你派人给沈管家传个口信,若是沈大爷对屏风感兴趣,你可以再来找我,横竖下一次竞标会在四个月后,这事并不着急。” 何欢话音未落,黄掌柜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是在平常,这么麻烦的生意不做也罢,但何欢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他问:“不知道何小姐觉得,我应该如何传这个口信?” “黄掌柜,您应该听过善因姑姑这个称呼吧?” “是。”黄掌柜点头,不知不觉中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善因姑姑是先太子时期的宫人,以苏绣见长,据说,先太子妃十分喜欢她的刺绣。 何欢清了清喉咙,转而说道:“我想,以黄掌柜的人脉,就算买不到善因姑姑的绣品,买一副神似的,应该并非难事吧?” 黄掌柜想了想,点头道:“既然何小姐这么说,等沈大奶奶过了头七,我姑且派人去问一声……” “等表姐过了七七再说吧,反正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黄掌柜点头称是,与何欢客气了两句便告辞离去了。何欢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沈经纶的种种,一时间感慨万分。 她初见屏风,急着使人去请黄掌柜,就是打算借由当铺的人,在短时间内与沈经纶产生联系。那时的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沈经纶竟为妻子的死这么伤心。 这几天,她亲眼看到他的疲惫与憔悴,她很想安慰他,偏偏她成了“何欢”,一个他讨厌的女人。要想让沈经纶对“何欢”改观,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她轻轻叹一口气。 “怎么,屏风没卖出去?”曹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屋檐下,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 “曹姨娘,你找我有事?”何欢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曹氏大步跨入屋子,舔着脸说:“大小姐,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正等着买米下锅呢。你开口就是一百两,委实贵了些,不如……” “曹姨娘,把屏风卖了虽是一笔进项,但东西自此就归别人了……” “大小姐,买卖,买卖,自然是以物换银子,难道你还想做无本的买卖不成?” “正是。”何欢笑着点头,“我正想做无本的买卖,不知道曹姨娘愿不愿意随我赚些零花钱?” 曹姨娘听到何欢说,愿意带她去“赚”银子,立马两眼放光,片刻又装腔作势地说:“我知道家里缺银子,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理应……” 何欢不耐烦与她兜圈子,直言:“曹姨娘,很多事大家心知肚明。我把话挑明了说吧,我想去三叔家‘借’些银子。无论借到多少,少不了你的好处,你愿意与我走一遭吗?” 曹氏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你三叔一定不肯借的。” “我之所以找你同行,就是想让他不得不借。” 曹氏愕然,继而讥笑道:“大小姐,你大伯父尸骨未寒,你三叔父就卷走了值钱的东西,叫嚷着分家,你以为他是良善之辈吗?” “曹姨娘,你只说,你愿不愿意与我赌一把。成了,你能拿到银子,不成,你也没什么损失。” 曹氏想了想,点头应下。两人稍一合计,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拜会”何欢的三叔父何柏海。 午饭过后,张伯从衙门回来,他告诉何欢,不止是林捕头,就是衙门的其他捕快,也从未听过蓟州城有姓谢的混混。至于拦截马车的地痞,就连林捕头也觉得奇怪,他的手下竟然都说,那些人眼生得很,要知道世上最熟悉地痞**的人莫过于捕快。难道这些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的忧虑更甚。他本以为谢三混入沈家,只是想趁机偷取财物。回过头想想,若事实果真如此简单,他怎么会大费周章制造混乱,又预先准备好小厮的衣裳? 第二天早饭后,何欢和曹氏按照原定计划,坐着牛车去了何柏海的家。 何柏海与何柏初、何柏贤并非一母所生。他一直怀疑生母的死与魏氏脱不了关系,所以他与两位兄长的关系一向不好。何柏初在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长兄的自觉,对何柏海一家也算公平,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何柏海觉得大房、二房合伙排挤三房。何柏初在世时,他就四处动手脚侵吞公中的银子。待到长兄咽气,他直接以分家为名,卷走了大部分值钱东西。 不同于何家老宅的破落凋零,何柏海为自家新建的宅邸虽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古朴精巧。青砖红瓦,白墙古树,一看就是富贵之家。何欢站在影壁前,举目打量四周。 “大小姐,这边。”下人欲领着何欢往一旁的偏院走去。 何欢朝正屋引颈张望。“咦,那不是三婶娘吗?我先去给三婶娘行个礼。”话音未落,她撒腿往正屋跑去。“三婶娘,侄女给您行礼了。”她恭恭敬敬对着邹氏行了一礼,又腼腆地笑了笑,“前几次侄女过来向您请安,可巧您一直不在家。” 邹氏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生硬地回答,可能只是赶巧。何欢急忙点头附和,笑道:“我自然知道,三叔父、三婶娘不可能把我拒之门外的。” “这是当然。”邹氏连连点头,不自觉朝一旁的妇人看去,随即催促何欢:“你是过来找你二妹的吧?快去吧。”说罢冲着门外的丫鬟招手,示意她们把何欢“扶”出去。 何欢没有与她为难,笑盈盈地点头,向着邹氏及一旁的妇人行礼告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何欢又被带回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