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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回:鱼与渔

    祝昊宇最后当然没有被梁山伯杀死,梁山伯没有要她死的动机,至少目前没有。况且梁山伯终究是个饱受传统教育的三好青年,他深夜偷袭祝昊宇已经是非常挑战他的道德底线了,再要说到杀人的话,那是打死他也未必敢做的。

    梁山伯只是把祝昊宇弄晕了,然后悄悄带她到了竹林深处靠山崖的地方。那里很隐秘,一般发生点什么动静也很难引人注意。

    祝昊宇醒来之后,就只感到四周一片黑暗,而自己的四肢都被缚得紧紧的,只有眼前一点亮光。那是梁山伯缚在手上的一个小纱笼,里面装的不是灯火,而是一闪一闪的小萤火虫。

    这样的萤火虫微光在这深夜里,既不惹人注意,又能使两人互相在朦胧中看到对方,端的十分巧妙。

    祝昊宇心中叹息,她现在知道了,梁山伯对于他所认为的“祝英台被王献之绑架”一事,不是因为话语权不够,所以就只能无奈地沉默,他根本就是在沉默中蓄谋已久,好等待这一击致命的机会。

    估计对梁书呆而言,下决定做出这样的事情,本就是艰难的吧。

    “王公子。”梁山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面容在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微光下显得格外阴晴不定,“山伯迫不得已,今日多有得罪,还望王公子见谅。”

    祝昊宇冷笑,这个书呆子,绑架了人就是绑架了人,他还不干不脆,非得先冠冕堂皇一番。

    “你想问我祝英台在哪里?”

    梁山伯的面容里又闪出点急切,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王公子,山伯视英台如手足,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你若能告知英台下落,山伯感激不尽,愿受王公子驱策,九死不悔。”

    祝昊宇却干脆闭上眼睛,心里头只是觉得荒唐可笑。

    这个梁山伯,此刻的他明明是处在强势地位,他完全有对祝昊宇生杀予夺的能力,可他却丝毫没有绑架者的自觉,还诚诚恳恳地向着被绑架者陈情又求情,也不知是该说他太憨厚,还是该说他太傻。

    见祝昊宇不吭声,梁山伯又急了,他直起本来半弯的腰,背着双手在祝昊宇面前来回踱了好几个圈,这才又转身面对祝昊宇。咬牙道:“王公子,此刻处境想必你也清楚,只要你告知英台行踪,山伯即刻便将你放回。而……若你始终不肯说明,可莫怪山伯……莫怪山伯……莫怪……”

    连着结巴了好几句,关键时刻梁山伯却还是说不出狠话来。

    祝昊宇猛又睁开眼睛,紧紧盯住他,冷笑道:“如何?我若不说,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你……”梁山伯猛然后退一步,神情有些惊惶。

    祝昊宇是有意要刺激梁山伯的。她实在是没想到,走投无路之时,这个傻书生还能做出绑架“王献之”以求问祝英台下落的事情来。

    梁山伯的行事与勇气,却不知怎么,让祝昊宇有了几分欣慰的感觉。她原本信奉的是强权原则,对于自己那因为莫名强烈的责任心,而将为梁山伯实现理想作为人生目标之一的决定,实在是感觉无奈又憋屈的。

    如果说不为梁山伯背负一点什么,祝昊宇就无法心安理得地使用祝英台的身体去追寻自己的自由的话,那么她有的时候就会矛盾,究竟是该“授人以鱼”,还是“授人以渔”呢?

    鱼与渔,这是帮他实现理想和教他怎么争取实现理想的区别。

    对于梁山伯,祝昊宇不免有几分怒其不争了。

    “梁山伯,你若敢杀我,你就不怕我王家的报复?”祝昊宇对于梁山伯的反应实在感到可笑,她继续刺激他,“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家中尚有母亲吧,你若获罪,你不怕连累你母亲?”

    梁山伯缚着纱笼的手剧烈地抖了抖,萤火虫的微光一阵乱晃。

    “可是你若不杀我,你以为我活着回去以后,会放过你?你无权无势,无根无基,你又拿什么,跟我王家斗?即便我答应了你的条件,告诉你祝英台在哪里,你就当真以为,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祝昊宇一连串反问过来,每说一句,梁山伯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即便此次你能将英台救出,你又能否保证,你能保护她一辈子?你口口声声远大理想,你以为,你是救世主?”

    竹林深处,夜更深沉,吱吱的虫鸣声不断,叫这夜的空气里又平添了几分湿热。这个时候,这样的夜,这里却正上演着一出奇怪的剧目。

    绑架者一脸惨然,被绑架者虽然四肢被缚,以极狼狈地姿势躺在地上,那神情,却是从容不迫的。

    良久,梁山伯才哑声道:“你要怎样,才肯告知英台下落。”

    顿了一下,不等祝昊宇回答,他又道:“王公子,虽然你王家权势通天,但山伯为英台却不惜此命!你假冒英台隐藏在尼山,知晓你身份之人必定不多,若是山伯与你同归于尽了,想来也不至连累家母。山伯无权无势,无力抗争,即便救不出英台,但若能取你一命,为英台报仇,也是好的。”

    说着话,梁山伯的神色却渐渐变得坚定决然。他那双眼睛,在这黑夜里,在萤火虫明灭闪动的微光下,竟仿佛吸纳满了无数宇宙深处的神秘微粒,深沉得怕人。

    祝昊宇没想到,这就是梁山伯的决定。她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放开。

    虽然如果让她来处理,她有无数更完美的方案来应对如梁山伯此刻的处境,虽然在她的理智看来,梁山伯所谓的“同归于尽”完全就是种莫名的愚蠢,但她无法否认的是,这种愚蠢在这一刻,震撼了她。

    或许,她永远也无法授梁山伯以“渔”了,因为他们完全就是两种人,他们的思维方式扯不到一块去,祝昊宇授不了梁山伯她的“渔”。

    “你要找祝英台?”祝昊宇淡淡一笑,“你可曾想过,英台根本就从未离去?”

    至少,祝英台的执念连同她的身体,一起紧紧束缚着祝昊宇的灵魂,从未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