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胜败之间
季星阑又被弹劾了,这一次却不是御史中丞王亓,而是他的上司御史大夫荀楚,弹劾的理由是为官不检点,有辱风化,影响恶劣难为百官之表,且拉帮结派。 先不说上述的言辞有多犀利,就单说荀楚这个人,出了名的铁杆子,西越的元老级人物,性子执拗。被他弹劾的人十有八九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即便是皇亲贵胄,他曾在先皇时期多次以死相谏,就连先皇都拿他没办法,更何况是以手段温和著称的萧衍了。 所以这次季星阑有些悬。 崇德殿内气氛压抑而又紧张,原是新任官员的朝觐会,大喜的事情,偏偏荀楚一出言,整个朝廷都不好了。 荀楚这个老匹夫也挺贼的,知道自己若是上书弹劾的话要么难以传入圣听,要么皇上护短压着不看,所以他干脆杀个措手不及,赶早不赶晚,就抢在那一句“无事退朝”前说。 丞相带头吃喝嫖赌玩三天的事情,他们都有所耳闻,甚至有些子弟的父母知道之后甚觉荒唐,直骂丞相斯文败类,自己不知廉耻还教坏他们的儿子,勒令他们以后必须远离丞相。 某些内宅夫人听闻之后更是摇头叹息,此女行为简直败坏女德,堪为世间女子之耻辱,而且让这样的女人做丞相乃西越之大耻。 但其中也不乏支持者,例如星夜组合的拥趸们,。 吃喝嫖赌怎么了,他们丞相一没欠账不给,二没用公款公吃公喝,三没伤天害理,怎么就有辱风化?怎么就行为不检点了? 你们明明就是嫉妒! 不过指骂归指骂,但真正敢拿此事公然弹劾倒是没什么人,皆因为此次事件中主角不仅仅是丞相一人,他们的儿子或者他们主子的儿子也牵扯其中,除非是脑残了他们才巴不得此事最好是没事。 如果光拿荀楚弹劾内容中的前两条说事他们一定会甚觉有理,但那最后一条,拉帮结派是什么意思,他们可是洁身自好的纯洁官员。 例如柳临心中就愤懑不平,想他们大谢府哪是丞相那坨污泥可搅染的! 正准备出言时,却被自己的儿子给抢先了。 荀楚弹劾的每一字每一句柳延如都听的清清楚楚,如钻心刺骨,别人什么都不知,可跟丞相这三天待在一起的他还能不知道?什么有辱风化,难为百官之表率,什么拉帮结派,全都是一派胡言。那个女子,就是此时此刻任由流言攻击,不堪字眼攻击却依旧腰板挺直,风轻云淡地站在朝廷上的那抹绯红身影,就是她在那三天里教会了他们为官之道。 如果说是她在拉帮结派的话,倒不如说是他们甘心俯首要更真实些。 “御史大夫此言差矣,丞相邀我等相聚只是为了庆贺我等仕途之喜,朋友相聚难免会兴致高涨些,并无御史大人所谓的拉帮结派之说。”柳延如本没打算是这样说的,但在出言时瞟见王穆对他摇头,他才将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给改了过来,回头想想的确如此,若是实话相告,说丞相这三天其实是为了让他们领悟为官之道,估计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吃喝嫖赌其实是为了领悟为官之道,那杀人放火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为了领悟生存之道? “兴致高涨?所谓的兴致高涨就是逛赌场妓院并流连忘返三天三夜,柳侍郎可别忘了你们的身份,你们身为西越的父母官就是这样以身作则的?如此以来外人怎么看待我西越!”荀楚中气十足道。 柳延如不卑不亢地道,“御史大夫说的很对,身为西越官员当然要以身作则,不过,也不至于达到像大人所言的抹黑西越的高度吧。” 荀楚冷哼一声,“竖子可笑!我西越乃礼仪之邦,以礼治天下,而丞相身为百官之首居然带头流连风花雪月之地,不知廉耻,这不叫抹黑西越朝廷,那叫什么?” “既然御史大夫提及礼,那么礼之代表儒家荀子有言,制天命而用之,克己复礼不是制天命灭人性,即是需要又何来风花雪月之地一说?”王穆亦出言辩道。 “女色之需要为常人之所能理解,那么丞相呢,撇开这一身份,丞相乃实打实的女子,丞相难得不知其中深浅?”荀楚盯着季星阑不放道。 季星阑先是轻轻一笑,她转过身看着荀楚略有讽刺道,“御史大夫先是指责我们不该去那些风花雪月之地,现在又说身为女子的本相不该去这些地方,那么请问御史大夫,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者兼之,其一你身为丞相当恪守丞相职责,教化下属,而你却行为有污,带头享受邪色污浊之地。其二你明知自己身为女子却不尊女德,滑天下之大稽,我西越女子之品行全然败坏于你一身。” “管子治齐,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此即花粉前之始也。而《韩非子·外储》也有记,说桓公见民行年七十而无妻,以告管仲。对曰:‘臣闻上有积财,则民必匮乏;宫中有怨艾,则民有老而无妻者。’桓公曰:‘善。’令宫中女子未尝御者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子年十五而嫁。这才缓和了男子无妻的矛盾,同时,当时桓公称霸,在征战中俘获他国女子甚多,国内还有些罪犯女奴隶,把她们安置在妓女中,也可进一步解决社会上一部分人的需要。无论是官妓还是私妓,凡是我西越本土内皆须纳税,国家征战用之,百官食禄之,而御史大夫却屡屡出言此乃邪色污浊之地,不知可感到羞愧!还是说你想让我西越未婚之男儿全打光棍不成!” “你……” “这是其一,其二,是,本官是身为女子,但是西越可曾有明律规定女子不能逛妓院赌场?还是规定朝中臣子不能去了?再者而言,御史大夫可有亲眼所见,本相扣高帽四处招摇显摆身份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御史大夫一口一口这个不该去那个不该去,难不成这地方归你御史大夫说的算?” “你……你……巧言善辩……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荀楚被呛的脸色铁青,他明明说的是她的作风问题,不料却被人反咬一口说他觊觎王土,真是气死他也。 萧衍哭笑不得,他一直知道恪之的口才厉害,但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吧,是非曲直张口就来,明明在这个问题上她一点都不占理,但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特别有理。 她以管子设置女闾的初衷来反驳荀楚对妓院的偏见,自古战争的军需来源以及扩充国库都少不了税收,而妓院赌场这一项,便是这项来源的重中之重。身为朝廷重要官员,你领取的俸禄食石里其中大部分都是妓女给你的,你吃人家的用人家还说人家不好,说你羞愧都是在夸你。 其次,更是以婚姻问题让荀楚哑口无言,你有钱有权婚姻不愁,那些没钱没权的你让他怎么办,那些真心相爱的怎么办?这一句话下来得罪的可不是一群光棍啊。 再说到她自身的问题,抛开所有的问题不谈,西越的确没有明文禁令女子不得入妓院赌场这些场所,而且人家去的时候也没有到处嚷嚷,哎,我是丞相,快来看我去妓院赌场了等诸如此类的话语,所以说她也没做错什么。 “御史大人起身吧,朕知你忠心爱国,绝无谋逆之心。”萧衍忍下了笑意道,这话一方面是给荀楚台阶下让他别执拗于此,算了吧,二是翻过这篇,毕竟这是朝堂之上,一口一个逛妓院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然而荀楚宁直不弯的铁杆子脾气又犯了,“多谢皇上不责之恩,虽说如此,但丞相仍难逃拉帮结派之嫌,且此事一出丞相的确再难为西越一国之表率,忘皇上明鉴。” 萧衍盯着他,微抿的嘴角渐渐僵直,眸色晦暗不明,看了他一会儿他将视线转向季星阑,问道,“丞相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回皇上,既然御史大夫这么认为,那么臣也无话可说。” 以退为进,荀楚心中一惊,直觉不好。 “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话音刚落,一向低调从不妄言的王安兴出列道,“老臣有言,此次丞相宴请的官员中有老臣的孙儿大理寺少卿王穆,有中书监柳临的儿子吏部侍郎柳延如,也有谢尚书的侄儿谢勋,基本囊括了在场所有官员的子嗣亲属。那么按照御史大夫所言,丞相拉帮结派,请问丞相拉的是哪个帮结的是哪个派?还是说这朝中除了你御史大夫以外,我们是另一派的?” 荀楚此刻才深知自己错在哪儿了,他最不应该说的是丞相拉帮结派,这是一处败笔,一处让胜算成为失算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