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无尘乱汝心
养心堂内起了熏炉,上面放着几枚柑橘皮,含着橘香的空气中又带着几丝书香,暖暖的,让人静心。 姬无尘一身洒金蓝的薄棉锦服,手中捏着茶盏,斜斜倚在香樟木的侧榻之上,把自己当主人一般,模样甚是悠闲自得。 看到文从征带了姬无殇和柳芙进来,他才翻身坐起,笑意如常地拱了拱手:“没想到裕亲王也来了,正好凑齐四人,不如咱们开双棋盘对战,如何?” “见过淮王。” 柳芙对姬无尘的印象还不错,虽然他为人有些轻浮无礼,但却是皇室中少有的真性情之人。对于其父曾经唾手可得的皇位,他好像也并未太过在乎,怡然自得地安于身在闲散王的位置上。 这样看淡名利的人,在皇室中并不多见。加上他文采斐然,所以才和文从征成了忘年之交,两人以兄弟相称。 而文从征更是有意将其身世向柳芙道明,让柳芙每每与其相见都会暗自唏嘘感叹。 从文从征的讲述中,柳芙才知道,当年的夺嫡之争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姬奉天甫一登基,就暗中赐死了永亲王。对于永亲王留下唯一的血脉,他也一直用心提防。虽然姬无尘是永亲王嫡子,可袭爵亲王。但姬奉天却以削藩的名义直接收回了永亲王生前所属的大片封地,没有给姬无尘任何交代。 而姬无尘这个名字,也是当年他在为生父扶灵之后请旨更改的。 原本,他的名字应该叫做姬奉然,和姬奉天乃是同辈。可他却自降辈分用了“天”字,又取了“尘”字为名。为的,就是向姬奉天暗示,他对皇位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而那一年,他不过才九岁。对于别人来说,九岁还是个懵懂难解世间情仇的年纪,可丧父丧家的他,却懂得了该怎样自保才能安然地活下去。 这份通透,在柳芙看来,丝毫不比再世为人年仅八岁的自己差...... “淮王。” 正在柳芙思绪万千之际,姬无殇也开了口,表情淡淡的,虽然仍旧带着刻意温和的微笑,可任谁也能看出,他和淮王之间并无太深的交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于疏离。 看到两人之间的冷情关系,柳芙心里憋着有些难受。她最搞不懂的就是这些叔伯兄弟为何要为一个皇位拼得你死我活,丝毫不顾念手足情亲。眼前的这两人本应该是叔侄,可在柳芙看来,分明就像是两个世界中的人,陌生,毫无亲情可言。 可笑胡清涵身为淮王妃,还不清楚自己丈夫在大周皇朝的地位,竟想将敏慧郡主嫁给太子。就是不知淮王是否清楚自己枕边人的心思呢?毕竟敏慧郡主还小,现在提嫁人之事尚早了些。 可为什么胡家的人没有阻止呢?按理,当年胡家人助姬奉天登基,胡蒙之身为胡氏一族的族长,现任的国舅爷,应该对永亲王谋反一事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吧。当初,他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姬无尘呢?难道他不知道姬奉天对姬无尘的忌讳吗? 又或许,是姬奉天要胡家嫁一个女儿过去,帮助他监督着姬无尘,将其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心? 各种思绪如乱麻一样搅在了一起,柳芙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似乎抓住了什么,却怎么也理不清楚,弄不明白。只好暂时把疑问都放在了一边,脸上扬起柔和的笑容:“听文爷爷说,王爷这儿有敏慧郡主的信带给芙儿。” “对,看我,老糊涂了。”姬无尘笑着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明蓝色的信封递给柳芙:“敏慧昨夜从龙兴寺回来就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说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才女呢,连佛偈经文都熟读通解。她还说啊,在同龄女子中,你算是她真正佩服的第一个人!” “让王爷见笑了,芙儿不过是记性好,随口把书里的东西讲出来罢了。”柳芙得了信,也不当场拆开,顺而纳入怀中,向着淮王福了福礼:“母亲还等着芙儿回去呢,这厢就不作陪了,还请王爷见谅。” “难道令堂又身体不适了?”淮王有些紧张地看着柳芙,见她摇头,这才放了心:“上回本王托文兄带了些长白山的野芝给令堂。此物切片后泡水喝最是养人。虽然味道苦涩,但习惯了反而会口中生香。芙儿,你每日监督着你母亲好好服用,不出半年应该就能使其恢复元气的。” “多谢王爷惦念。”柳芙倒是对那野芝有几分兴趣,知道是极好东西,便也不隐瞒,直言道:“只是母亲说无功不受禄,让芙儿还给王爷呢。但芙儿知道这是王爷一片心意,所以把野芝放到了自个儿屋里,每天为母亲泡参茶的时候会放一点儿进去。快一个月了,母亲气色果然见好。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直接说明此乃王爷的......”说到后面,柳芙有些微微的脸红,神情间也颇为尴尬。 姬无尘哪里会在乎这些,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只要令堂身体康健我就放心了。” 见柳芙和姬无尘似乎极为熟稔的样子,姬无殇蹙蹙眉:“老师,既然您此处有客,学生还是不留了。改日若得闲,本王一定陪淮王下一局。”后一句话则是对姬无尘说的。 “裕亲王乃是国之栋梁,哪里有本王这样的闲工夫呢。”姬无尘对自己这个侄子好像也并不怎么上心,见他不愿亲近,只保持着如常的笑意道:“如此,就不送了。” 文从征本想做个中间人缓和一下叔侄两的关系。毕竟一边是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知交好友,一边是自己颇为欣赏和看重的宝贝学生,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让两人相处了,眼见姬无殇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姬无尘好像也不痛不痒毫不在乎,他也不想勉强:“长者为尊,无殇,老夫就不亲自送你了。芙儿,你替爷爷送一下裕王吧。”说着,又吩咐柳芙道。 虽然不愿再与姬无殇单独相处,但眼前的尴尬局面也由不得自己选择,柳芙只好冲淮王福了福礼:“芙儿先行告退,改日再陪王爷说话。” 姬无殇也略微颔首,算是告辞,也没等柳芙就直接出了养心堂。 ...... 看到姬无殇走得匆忙,柳芙也赶紧跟了上去,眼见他越走越快,只好大声道:“裕王殿下,您若是赶时间,民女就不送了。” 谁知姬无殇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柳芙:“你不是很懂得礼数吗?淮王也罢,太子也罢,你都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为何单单要刻意与本王保持距离呢?” 柳芙知道自己之前因为前生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所以在姬无殇面前表现的有些过于小心翼翼,这样反而招来了他的怀疑,害的自己被他盯上了。可对于姬无殇,柳芙总也提不起敷衍的心思,连刻意讨好都根本无从下手。 如今听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来,柳芙只好埋着头当做没听见,快步来到他的身边:“民女是怕耽误了裕王的时间。” 姬无殇看着柳芙的脑袋埋得低低的,对于她惧怕自己心里很有些不舒服,故意用着讽刺的语气道:“对啊,你腿短。本王走慢些便是,免得你跟不上。” 女孩子家被人说自己腿短,任柳芙再顾忌姬无殇的身份,此时也觉甚为羞辱,脱口而出道:“非礼勿言,裕王殿下,民女的腿是长是短,与您何干?您是男子,民女是女子,自然走的要慢些,您又何苦挖苦于我呢......”说到后来,柳芙一时竟忘了卑称“民女”,显然是气坏了。 “这就对了!”柳芙气嘟嘟的样子,看的姬无殇很满意:“昨夜见你在太子面前一副芊芊淑女的样子,本王碜得慌。还是真实的你比较让人能接受。” “您是什么意思?”柳芙听他提及昨夜之事,很是不明所以。 “没什么。”姬无殇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伸手像拎小鸡也一样捉住了柳芙的衣领拖拽起来:“快点儿走吧,本王还有要事呢!” 柳芙却显然不容敷衍,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过来:“难道,裕王您在太子行刺之前就......”说到此,柳芙赶紧又乖乖地闭上了嘴。 昨夜不知怎么的,或许是龙兴寺的雪景太过迷人,又或许是太子的笑容在寒夜里太过温暖,让她莫名对其产生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情愫。若非北蛮刺客突然出现搅局,她都有些忘了之前太子的手在她前额留下的微凉触感...... 不经意间回头,姬无殇看到了柳芙脸上若隐若现的柔软表情。分明,那是一抹属于少女怀春时的脉脉含情! 冷意划过眼底,姬无殇一手放开了柳芙:“你走吧,本王不需要你送了。”说完,一提气,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文府的花园中。 柳芙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姬无殇就已经突然消失不见了。心中感叹着此人果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扯了扯被他刚刚拉开的后领,嘟囔着便转身往流月百汇堂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