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昨日黄花瘦
勉强够着梳洗架子,柳芙从铜盆里拧了湿毛巾,走到已然哭的双眼红肿的沈氏身边,递上去:“娘,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回蜀中去。老村长不是说了,只要我们回去,还把那十二亩田赁给我们种,赶紧插了秧苗,说不定能赶上明年的夏收呢。” 也不只是哭的太厉害还是其他,母亲那细致白皙的脸庞透出一丝异样的红润,这让柳芙心底一紧。 八年前的记忆清晰在目,柳芙知道母亲能撑着一路来到京城,靠的就是心底对柳冠杰的思念和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期待。可柳冠杰模糊不定的态度,就像一个无情的铁锤,将沈氏原本就脆弱的心给彻底敲碎了。 所以柳芙打心眼里不愿留在此处,甚至脑中那模糊的仇恨也突然变淡了许多,只想和母亲回到那个安宁平静的小山村,哪怕粗茶淡饭布衣麻鞋,也比这冰冷而残酷的京城要好太多太多。 “芙儿......好孩子......”沈氏垂泪不已,原本就显得苍白的面色愈发带了两分病态,看起来甚至有些发青:“都是为娘不好,怀着你的时候他就走了,八年来渺无音讯。可笑我还坚信夫妻感情能坚固如金......谁知到......他竟能这样狠下心抛弃我们母子,娶了国舅之女......” 说到此,沈氏有些哽咽的声音再一次被哭泣所代替,已然无法再说下去了。 伸手轻轻拍着沈氏的肩头,柳芙想起和柳冠杰匆匆一见的场景。 柳冠杰一如柳芙的记忆中那样。此时的他不过三十来岁,儒雅,俊秀,高挑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身材带着南方文人特有的那种书卷气,对北方女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否则也不可能引得国舅胡蒙之欣赏,把女儿嫁给他为妻,又极力提携,使得柳冠杰以举人身份短短八年之内就坐到了三品吏部侍郎的位子。 感觉到母亲的泪水不断线地滴在自己手背,柳芙微眯了眯眼,那不曾觉得痛的心又一次被深深刺伤了。 虽然自己被柳冠杰请出了书房,但柳芙猜也能猜到,他定是在母亲面前痛陈他如何不得已向强权低头,多么想早日接了她们母女入京......最终,不过只是掏出了一叠银票,说是让她们暂时去城郊的庄子暂住一段时间。而原本属于沈氏的柳家主母之位,属于柳芙的嫡女之位,都在柳冠杰的懦弱中被无限地“容后再议”。 “母亲,没有了爹爹,还有我啊。”柳芙不想沈氏被柳冠杰的虚伪懦弱给动摇,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甜甜道:“隔壁家的二蛋说她娘还要找你学女红刺绣的手艺呢,还有山上的阿土伯,他每个月都打一只狍子放在我们屋门口,烤着吃好香好香的呢......” “芙儿......你真愿意回去?”沈氏原本绝望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生气:“你不是一直叫嚷着要在京城做大小姐吗?还想尝尝京城的冰糖葫芦是什么味道......” 说着,沈氏的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是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女儿。原本该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却一直委屈地在山沟里长大,整日在田地林中打滚,丝毫没有享受过该有的幸福。若留,自己就要卑贱地屈辱地活在那胡清漪之下;若走,自己到没有所谓,可怜女儿却失去了成为官家小姐的机会,更别提将来寻一门好亲事了。 想到这儿,沈氏咬咬牙:“芙儿,你告诉娘,若将来将你嫁给二蛋那样的男孩子,你可愿意?” “我不嫁,我守着母亲一辈子。”没料到母亲会这样问自己,柳芙可不是真正的八岁稚童,脸一红,却知道有些话不得不说:“母亲,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幸福,但芙儿知道,二蛋哥也好,狗剩哥也好,他们都是真心对芙儿好的。若将来母亲要芙儿嫁给他们任何一个,芙儿都会乖乖听话的。” “傻孩子。”将女儿揽在怀中,这几句“童言”却沈氏原本游离迷惘的双眼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娘不会让你吃苦的,就算是回到蜀中,也一定不会......” ...... 让柳冠杰没有想到的是,看似柔弱的沈氏却宁愿当个丧夫的寡妇,也不远苟且隐忍,藏在自己丈夫的庄子里,做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外室。 所以当沈氏回绝了自己的请求,只取了一张五十两银票,说是要回蜀中继续过原来的平凡生活时,柳冠杰一时间根本不能接受。 可沈氏却目色坚定地告诉柳冠杰,若他还念着夫妻情分,放弃着京中的一切回去,她可以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两人还能重新做回夫妻,平淡地度过余生。 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这一切,柳冠杰即便是对沈氏母女心中有愧,却又怎么可能放弃。 沉默地看着沈氏挺直的脊背,从来都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的柳冠杰,第一次在眼角浮现出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皱纹。 ...... 柳芙忐忑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虽然沈氏勉强的笑容背后难掩几分苦涩,可柳芙却相当高兴。 重生前,沈氏是被柳冠杰的花言巧语给劝留了下来。没心没肺的自己也只当能在花花世界一般的京城过着大小姐的舒心日子。所以,才有了后来一连串悲剧的发生。 可惜,从前的自己怎么就看不透,这京城虽然繁华如梦,这柳宅虽然恢弘奢华,却从骨子里透出一丝清冷,让柳芙身在其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相当的不舒服。 “芙儿,委屈你了。”沈氏见柳芙垂首不语,以为她是舍不得,赶紧伸手抱住女儿:“原本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如今却成了......总之,娘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受任何委屈。” 嗅着沈氏身上淡淡的馨香,柳芙脑中涌起了许多关于蜀中山村的记忆。 山野间的花儿朵朵,鸟儿鸣鸣,都那样真实而愉悦地从心底划过。那时的她从来不为自己没有父亲相伴左右而苦恼,只追随在一群农家孩子身边跑跑跳跳,日子过得简单而充满了欢声笑语:“娘,芙儿从来没有觉得过委屈。这趟出来就当游览一番,见见世面,回去,我也可以和二蛋哥讲讲这一路的经历,他肯定会羡慕得不得了呢。” “好孩子......” 心酸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这一夜,母女相拥,无言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