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他奶奶的,这几天城门口盘查这么严,害得老子想早点回家好好过个年都不行……” “你不知道,这是在搜查一个女子!瞧见没,那是黑衣卫,明南王的手下……” “嘘,京城脚下,慎言!” 京城城门前,手持红缨长枪、腰挎大刀的官兵们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有四名精壮、身着黑衣大麾的汉子各拿着一张画像正对照面前的一个容貌清秀、身材矮小的少年,那阴森森的眼神和仿佛习惯性按剑的姿势让人毫不怀疑,倘若这少年真是他们要找的人,那剑会毫不迟疑地扎进他的胸口。离他们四五步远处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锦服少年与一身着官袍的中年人,那锦服少年众人不识,可他旁边那一脸正气凌然的中年人可不就是正三品的城守尉王明王大人! 此时正是腊冬时节,寒风刺骨,那清秀少年瑟缩地抖着身子,脸色铁青,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抖什么!”黑衣人一声断喝,伸手扯掉了少年头上的布巾,顿时少年的头发披散开来。 少年大惊:“你……” 然而,那四名黑衣卫却没有在意他,脸色微微一变,继而转向城门的东南方,神情颇为恭敬。 周围人不明所以。 王明向身旁正整理衣衫的锦服少年赔笑:“桐小爷,这是怎么回事……”一语未了,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片刻便有十几匹高头大马载着一群黑衣人飞奔而来,那黑压压的气势仿佛千军万马临境,连大地都震动起来。 被称为桐小爷的少年早就迎了上去,王明恍然大悟,忙整整官服,紧赶慢赶地跟了上去。 马在二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众人忙跪地叩首:“参见明南王世子!” 那为首之人平伸了一下手,淡淡说了声“免”,便看向锦服少年:“怎样?” 原来这少年竟是明南王世子君易清的小厮,怪不得连朝中三品大员都对其毕恭毕敬。 桐烟微一抬眼,便触及到马上那两道慑人的光芒,忙低下头:“小的惶恐,至今没有任何发现!” 世子面无表情地扫过城门前排着看不到尾的长龙,人群中有接触到他视线的忙不及地避开眼睛,好一双吓人的厉目! 他扭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便利落地跳下马,大踏步走到城门口,来到那清秀少年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那少年原是远远地看着这个明南王世子,开始只觉气势逼人,待人到跟前,才发现原来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十七八岁的模样,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而且眼睑极黑,使得一双点漆眼睛幽深得如一汪碧潭,一眼望不到尽头。 少年慌忙移开视线,不妨被面前的人突然用马鞭高高抬起了下颌,一时吃痛,便叫出声来。但明南王世子毫不在意,又拨开他耳边的头发,看了看两边,便又放了手,后退两步,对黑衣卫点头示意。 黑衣卫便挥手让少年过去:“下一个!” 少年忙跌跌撞撞地出了城门,直到走了好大一会儿,才感觉到下巴和两耳边的剧痛,用手一摸,竟是出了血,这年轻世子好大的力气!他龇牙咧嘴地将凌乱的头发扎起来,忽然想起刚从黑衣卫手中那惊鸿一瞥的画像,竟是个绝色佳人。刚世子的那些动作,不就是在看自己是否有喉结和耳孔吗!咳,我怎么会是个女子呢?那般,那般的美貌……只是这幅架势难道是世子的小妾走失了抑或是强抢民女……唉,这皇家的人艳福不浅哪! 而此时城内先前骂娘的那个粗汉也小声地咂舌:“奶奶的,这皇家的人就是不一样,那气势忒吓人!”世子刚刚骑马驰过他身边,听说是为了迎接郡主。但同世子一起来的十几名黑衣卫并未跟随,而是各自带着一群官兵在这长长的队伍前后护着,不准有私自离去的,并且将已偷偷溜走的行人赶了回来。 顿时,抱怨声四起,这都大中午了,出城不让出城,回去又不让回去,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扁了。有人干脆从口袋中掏出干粮,当街嚼了起来。那官兵亦不管。 黑衣卫仅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让众人噤了声。 壮汉缩了缩脖子,看向身前缩着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笑道:“你们瞧这小兄弟也忒没出息了,吓得直发抖!” 同壮汉一起的五六个人都看向少年,看身形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只是脸部被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两个鼻孔出气,看不清面容,但似乎明南王一行人的气势吓坏了他,明显颤得厉害,见众人都望向他更是将头垂到胸前。 因这时节多数人都这样装扮,众人皆不以为意,只这几人中的一位五旬老者看他人干瘪瘦小且又颤抖得实在可怜,估计是城外没见过大世面的庄户人家的孩子,便起了怜悯之心,出言为他解围: “算了吧,老六,你也别做那‘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你瞧刚刚你那个怂样!” 壮汉可能被嘲笑惯了,也不在意,只问:“你说这官兵在搜查什么人?一直搜查不出个结果,咱们大清早的就备着行李出来了,可现在都快午时了,还没能出城去。” “等着吧,这都几天了,查得都这么严!”旁有一老汉唉声叹气地笼着袖口,悄声:“听说查的是反贼缮国公林如洗的后人……” “可不是,我还听说那缮国公一家满门抄斩,原说是没人的,可不知怎的又冒出一个女儿,原来竟被恪靖侯当成是亲生女儿养了,现被发现了,皇上敕令他闭门思过呢!” “啧啧,真是皇恩浩荡,窝藏反贼这么大的罪名,竟只闭门思过就行了……” “哪能!听说连恪靖侯都被瞒在鼓里,全是已先去的恪靖侯夫人做主呢!唉,这真是为妻不贤、家宅不宁啊……你们听说没,这被通缉的女子差点就被指给明南王世子做正妃……” “怪不得,看世子爷那幅恼羞成怒的样子,啧啧,这样的女人娶回家……” “嘿嘿,所以,你们瞧,一听说荣华郡主来了,世子就‘嗖’地一声奔过去了,连什么‘正妃’‘反贼’的都不顾了……” 众人都意味不明地笑了,全没有发现那包裹严实的少年紧咬出血的唇和晦涩不明的目光。 队伍缓缓向前行进,快到壮汉这一行人的时候,世子仍没有过来,让正等着一睹全朝最受宠郡主风采的壮汉颇为失望。 他左右四顾一番,因看见前边的少年仍裹得严严实实,便好心提醒他:“小兄弟,快把布巾取下来吧,官老爷到时要看相貌的……!”他嗓门大,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瞩目。 少年慌乱地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向队伍里缩缩身子。 桐烟亦循声望去,清秀的眉在看到那瘦小的身子时微微皱起。王明见状忙呵斥壮汉噤声,又令身边的侍从去将那小个子脸上的布巾扒开。 少年的身体明显又颤抖起来。 眼看那侍从就要过去,桐烟却制止了:“不必!”他扭头对王明微笑:“王大人,眼看这都小半个时辰了,爷还未回来,您看……” 在官场混得哪个不是人精,王明惊喜若狂:“那,那我……不,下官亲去……亲去迎接!” 桐烟点头:“让这两名黑衣卫陪着你去!”他指着身旁四名黑衣卫中的两位。 王明喜得搓着手:“那就麻烦你了!麻烦你了!”说着,便屁颠颠地上了马,两名黑衣卫和诸位侍从相随,很快没了身影。 桐烟又支开剩下的两名黑衣卫,亲自拿着画像检查。 很快,就到羸弱少年了! 欧阳仁珊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他刚刚的那个眼神…… 怎么办,怎么办…… 桐烟伸手解开她脸上的布巾,她想要阻止,可是太紧张了,双手颤抖得居然没有一点力气,恍惚中,手中被塞了一团卷纸之类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握紧。 耳边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保重!” 脸上被布巾重新蒙了起来,她全身一震,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面前的少年高喝:“下一个!” 这就出城了吗?仁珊直到走出城门依然不敢置信,这竟是出来了!她想起刚看到的那少年脸上的神情,是痛惜吗?是在为自己痛惜吗?他是那个绝情人的小厮,可是,仆竟比主人还要有情,有心…… 仁珊苦笑,她这个侯府嫡女竟然有一天会被奴才怜惜,从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可怜卑微…… 想起刚听到的那些话,反贼,她是反贼之后,所以活该被人唾弃,活该被……抛弃……就连最疼她的父兄都可以无情地将她推出去…… 欧阳仁珊,不要再想了,你已经出了那个牢笼了,你一定会活得很好!离开那些吃rou不吐骨头的人你没有损失!没有任何损失!仁珊使劲揉了一下红通通的眼睛,便大步朝前走去。 大概急行了一个时辰,仁珊想要休息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心里一紧,扭头去看,只见漫天的黄沙伴着几十骑高头大马飞扑而来,而为首那人,正是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身影! 极度恐慌之下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仁珊撒腿狂奔,跌跌撞撞中脚被崴了无数下,喉咙火辣辣得疼,可她浑然不觉,凭着一口气向远方跑去,直到有一支银箭射在脚前,才愕然止住!她愣愣地看着那没地数尺的箭,那是他的箭,他竟然真的……真的要亲手杀了自己…… 仁珊艰难地转过身,只想再看那人一眼,问问他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至此,就让她这样安静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抓回去,去承受那入狱充官之苦……她已经背了一个反贼的名声,难道还要再坏了她的名节,完完全全地毁了她,他才能得偿所愿吗? 可是,她只来得及看到一支羽箭的银色末端,便听到箭刺入胸口的声音,殷红guntang的血自心口缓缓流出,一点点耗尽她的生命…… 原来他真的想要她死,原来最终竟是他杀死了她……真好,这样真好,在闭上眼的那刻,她唯一能想到的是她总算不会再挡在他和荣华郡主中间了,她的父兄亦不会以她为耻了……这一世,她只是个对家族没有用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