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清楚
咖啡店离得有些远,他们就随便找了家快餐店,里面人不多,隔档将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分开,他们的位置临窗,刚好能看见外面熙攘匆忙的人群。沈家茵叫了杯蓝山,慢慢啜饮,迟扬对着晶莹的红豆冰山,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 她和迟誉很像,白白的皮肤,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几乎找不见。 沈家茵问她迟誉的病情,她放下塑料小勺:“慢性肾功能衰竭,也就是尿毒症,医生说,就算做移植,成功率也不高,何况**根本就是大难题……”她眼中点点水雾,哽咽了一下,“本来是想瞒着他的,你也知道,我哥看起来什么都云淡风轻,又好像什么都温吞,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他还和我说,这事情一定要瞒着我爸……” 沈家茵给她递纸巾,不知道怎样安慰,只好转入正题,“这次我在国外旅行,联系了一家境外研究所,专门从事人体移植研究,我试着询问了一下***他们说有,不过是活体买卖,需要高价。” 迟扬眼睛瞪得老大:“活体买卖?” 她云淡风轻,“是。活体买卖。但绝对保证器官健康,你尽可以放心。” “那……高价要多少钱?” 沈家茵摇头:“钱你不用管,这个我来解决。只要你相信我,和我一起瞒着你哥。” 迟扬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沈家茵继续补充道:“手术需要在国外做,因为器官买卖,在国内是违法的。” 迟扬愣了一下,半天没说话,低下头刨了块大冰,放进嘴里。直到将冰山上面的红豆全部挑掉,她才抬起头,说:“好。我会瞒住我哥,只是我哥这个人……” 沈家茵说:“我知道你哥是个好人,他如果知道一定不会同意。所以,我们一定要瞒住他。” 叹了口气,“家茵,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她抬起眼:“什么?” 迟扬笑了一下,她的眼睛在冰山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清澈:“我哥喜欢你,这我能看出来。你结婚度蜜月的日子我哥的情绪一直不好,现在你回来了,而且你爱人也……我不求你接受他,但能不能算帮我一个忙,家茵,算我请求你,在这段日子,多陪陪他,至少让他开心段日子,也能让他求生意志强烈一些……” 沈家茵慢慢啜着蓝山,浓腻的苦,最后又带了点甜涩。她微微笑:“当然可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 她便日日去看望迟誉,直让迟誉受宠若惊:“家茵,你最近很闲吗?” “当然不。”沈家茵说,“我只是觉得吧,自己以前好像忽略掉了什么。决定补回来。” “你忽略掉了什么?” “一个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 “哦?”迟誉放下手里的杯子,笑吟吟看着沈家茵,“你不会是说我吧?” “就是你。” “那你打算怎样弥补呢?” 他一手扶着病床的床头,放佛啼笑皆非。沈家茵想,除了脸色太苍白了一点,整个人倒是潇洒清逸,说不出的干净出尘。她给他削了个苹果,也笑吟吟看着他。 迟誉咬了一口,发觉不对劲,“喂。想什么呢?” 沈家茵终于收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慢慢凑上去,迟誉皱眉看着她,头偏了偏,一脸不解。 她忽然将唇贴上去,吻他。 迟誉大概没料到她会这样热情,立时怔住。 苹果的清香萦绕在唇齿间,他被动地接受着她的亲吻,后来竟然想要慢慢地推开她。沈家茵顿了一下,随即又吻上去,动作极轻极柔,迟誉的脸颊慢慢地红了起来,也有些热,却也开始了迎合。 他即使坐着也比俯身的沈家茵高,他挡住了她眼前的一片视线,微微笑。抬起头,啄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她的耳根,他温柔而细密的吻呵在沈家茵的皮肤上,有些痒有些棉,却让沈家茵的意识迷离了起来,迟誉的吻却戛然而止。 沈家茵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沙哑:“迟誉?” 迟誉认真地看着她,两人的距离不到五厘米,彼此的呼吸几乎听得见,半响,他笑了,眼里却有些落寞,将身子慢慢地靠在床头:“就这样吧。” 沈家茵不解:“这样是什么样?” 迟誉轻松地笑了一下,“你不爱我,却因为同情我而吻了我。就这样吧。别继续了。” 她急急辩解:“我没有。” 迟誉说:“说谎鼻子会变长。” 她还是说:“真的没有。” 长长的寂静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家茵,你不需要同情我。或者你是觉得以前对我亏待,但没必要,真的,没必要。爱与不爱,相不相欠,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你不需要补偿我什么,我和我的病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虽然没有明说拒绝我的话,可我能知道你从来就不爱我。只是我一厢情愿,但我还是不死心。因为我觉得你没结婚,一切就都有可能,但是最终,你还是找了别人……” “或许我以前还觉得我们有希望,因为我还能给你许诺点什么。可现在,我不能了,这时候你突然回心转意。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你是可怜我,同情我。” 他的笑容轻飘飘,还有一些哑,“家茵,得病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坚持。但这个病,彻底地打醒了我,人生就那么短,我不该追求一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说实在话,我开始后悔了。我觉得不该用那么长时间荒废在你的身上,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没的挥霍了。” 他说:“家茵,你很好。但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好。” 沈家茵涩涩笑了一下,抬起头看迟誉:“你错了,我一直都不好。” 她其实有一肚子的长篇大论要讲,“是我配不上你,你不知道我有多肮脏,也不知道我的心肠有多恶毒。迟誉,我不瞒你,如果我是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或者小女人,我一定早早地就接受你。可我不是,有时候我自己都嫌弃自己,你不会了解,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的感觉,自己做过的那些坏事全部在脑海里面徘徊。如果真有因果轮回,把我千刀万剐都不过分。” “我这样一个坏女人,不配拥有爱情。但你给了我爱情,还等了我那么长的岁月。我是亏欠你,但这种亏欠,绝不包涵同情和可怜。迟誉,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后悔了,也不管你的病怎样,但我请求你,别让我离开。” 迟誉张开嘴,想说话,最后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转过头,再注视她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家茵。” 沈家茵继续说:“就算我一厢情愿,就算你治不好了,就算你活不了多久,但我还是希望能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走到最后的最后。所以,请求你别赶我,给我陪你的机会,让我把错过的情份补回来,让我也能像你爱我一样,慢慢地爱上你。” 迟誉一直笑着,最后笑容已经僵硬,大颗的泪花就掉下来。 沈家茵慢慢地抬起头,隔着绵软的蓝色条纹病服,抱住他的腰,他竟然有些发抖。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慢慢地抚摸她头顶的黑发,然后抬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念她的名字:“家茵……” 她微笑答:“在。我在。” 迟誉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说:“我就说,我看上的姑娘,没有错。” 沈家茵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半天都不敢抬起头,生怕自己会哭出来。迟誉笼着她的头发,梦呓一样地笑了,他的笑从来很好看,眸光悦然,唇线柔和。 沈家茵看不到,她只是觉得迟誉的怀抱很温暖,还带着淡淡的药水的味道,但真的很温暖。她累了,恨来恨去、报复来报复去,不疲惫是假的,可那些回忆就像烈马,拖着她往前跑,她不想跑了,她想停下来,却掉了下来,但那马还在跑,最后拖曳着她,一路拖曳着她,她已经血rou模糊,却始终停不下来。 慢慢的,她竟然睡着了。 醒来之后,迟誉不在旁边,想是去做透析了。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暖暖的被子。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懒洋洋的透进来,她难得一觉无梦,而且瞌睡还未散去,便捂着被子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她看表,时钟指向七点十分。 迟誉一直没有回来,她问了医生,医生和护士都不知道,给迟誉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她只好回了家,坐立不安,但也没办法,总是觉得有事情要发生。过了一些时候,迟扬打了电话过来,说迟誉已经回了医院,让她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