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特别篇 树
灯光昏黄的廉价招待所内,老旧的电视显像管发出呲呲的电流声。 这是夔善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三天,他此时正躺在堆满啤酒瓶的肮脏被单上,翻看着一本牛皮笔记本。 “今天是市长孩子失踪的第二天,警察仍在持续调查,各搜救部门也在紧张的工作着,可是目前来看似乎仍旧没有什么进展。” 电视里响起一个女性记者的声音,但由于电视太过老旧,她的声音有些失真,变得刺耳又沙哑。 “第二天了吗?这样下去可不好办了。” 夔善将牛皮本丢到一边。 “但愿这个市长是一个精明人。” 他暗自祈祷,披上一件破牛仔外套走出门去。 机车引擎的轰鸣在屋外渐渐远去。 夔善丢的牛皮本仍然翻开在床上,可以看到上面做着类似手帐的记录,粘贴在前面的照片格外显眼。 那是一场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颗没有树叶的树,从这个老旧照片上看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颗什么品种的树,但它粗壮的枝干证明了它的年龄。 照片下面用标准的楷书注译着一行字,朻含,类树种。喜静,常年扎根于一处,以少年血rou为食。 注译后面还有很多潦草的字体,看上去两个字体并不是同一人所写。 天色渐黑,一脸疲惫的夔善将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四合院前。 出乎自己的预料,堂堂一个市长竟会住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地方,三线城市的四合院并不值钱。 打听到大概住址的夔善其实老早就找到了附近,他认为堂堂市长家,在怎样好歹也该住在一套商品房里,所以一直在附近有楼房的小区里打听。 可是一无所获的他最终还是打算离开,再考虑其他的方法,然而漫无目的骑着机车思考问题的夔善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 也许是运气补偿了他那并不聪明的脑袋,为了在破旧杂乱的小路和矮房中找到正确的路,他摸黑偷偷爬上了别人家的房顶。 站的高自然看的远。 就在夔善为自己的才智所折服时,他发现不远的一处四合院中有一片熟悉的影子,一个最近看了很多遍,自己闭着眼睛都能认出的影子。 那张黑白老照片上的树,朻含。 来到四合院前的夔善发现,这里没有想象中市长孩子走失后那种门庭若市,围满记者。四合院四周很安静,安静的像没有人住过那样,只有门口干净到反着灯光的水泥地证明着这里经常有人打扫。 他敲开了四合院的大门,门口站着一个憔悴的中年男性,正是市长。 “我有办法找到你家孩子。” 夔善开门见山的说道。 “进来说话。” 看到只有夔善一个人站在门前,市长招呼他进门。他语言精炼而温和,完全没有电视上那种稳重坚毅的感觉。 “说吧,要什么。” 市长站在院子中,并没有招呼夔善进屋。 “我想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 夔善走到四合院的那颗树下,树下的土壤还很新,看起来似乎没有种多久。 “误解什么?怎样我都不会接受你们的提议!我不受贿赂的名声在外,所以你们就三番两次的让孩子带威胁信给我,这还不够,现在竟然还绑架了他。” 市长瞪着夔善脸上的刀疤,似乎误解了什么。 “你们现在放手我既往不咎,我不想伤到我的孩子,如果他没事,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他的语气变得诚恳,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你大概误解了吧,我不是什么威胁你的人,你的孩子也没有被绑架,我就是来救你孩子的。” 夔善看着略显疲态的市长,叹了口气。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孩子没有被绑架?我就知道,那几张威胁信···我一直不敢确认,原来真的···” 市长有些欣喜,但还是忍住没有说下去。 “这棵树种了多久?” 夔善听不懂市长的自言自语,他拍了拍四合院的这棵大树。 “不到一周时间,因为天气慢慢变热了,我在农村买来种下,夏天孩子就可以在树下玩耍了。” 市长看着这棵自己种下的树。 “这棵树,永远都不会长叶子。” 夔善将朻含的事情告知市长。 听夔善讲完故事,市长的脸渐渐冷了下来,他走到门口,打开了四合院的铁门。 “就算我家现在出了事,也不是谁都能来消遣的,趁我没生气,你走吧。” 市长下了逐客令。 “你的孩子失踪,有一百种未知的可能,可是现在有一种可能就出现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夔善走到市长面前,定定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 市长叹了口气,再次关上了铁门。 “我这次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也都是为小安。” 小安是孩子的小名,市长的身份特殊,本是容不得这种迷信的事情。 “你真的确定孩子在这棵树里头?” 市长再一次认真的问。 “十分确定。” 夔善看着市长接着说道。 “可是这个像树一样的怪物虽然没什么思维,平时也如同植物一样安静,但它一旦被激怒会变得十分危险,当树干打开时我们只有五秒钟的时间将你孩子救出,并将铁屑丢进去,不然不仅我们全要完蛋,这个方法以后也不会再有用。” 夔善说的无比严肃,因为这种事情失误不得。 “只要铁屑丢了进去,我们躲在远处看着它折腾便是,等一分钟,它就会完全变成一条破木头。” “好,我们赶紧开始吧。” 市长显得迫不及待,他此刻宁愿相信夔善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明天妻子就会从娘家回来,虽然孩子的事闹的全城皆知,但好在她家在山区,此时并不知情,这件事不能再让她担心,我们一定要在她回来之前将孩子救出来。” “等我一下。” 虽然知道朻含吞下孩子两天后才会开始消化他的血rou,但看到市长迫不及待的样子,夔善还是赶快出门,从机车座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材料。 毕竟越早救出孩子越好。 夔善拿来的材料很简单。 一大包铁屑,几袋血站偷来的血袋。 两人详细的计划了接下来的行动。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夔善将血倒进了一个大碗中,去厨房放入铁锅将血加热到和身体一样的温度。 市长迫不及待的抢过夔善手中的碗,泼向朻含粗壮的树干。 朻含满是褶皱的树干如同老头下坠的皮肤般抖动起来,原本的褶皱中出现一条缝隙。 缝隙缓缓裂开,露出里头如同血管的东西,树干上的血液正被这些“血管”缓缓吸收。 市长并没有被这奇异的一幕惊呆,他看到了被“血管”缠住的孩子。 他和夔善同时冲了过去。 只有五秒钟,容不得自己发呆。 市长和夔善一边一个拉起孩子的手,打算用力拽出“血管”缠绕中熟睡的孩子。 在夔善查阅的资料中,这“血管”是朻含的吸收器官,本身没有韧性,一拉就断,所以才会藏在它坚硬的树干中。 这些他自然告知了市长,所以两人并不担心。 正如夔善所料,“血管”受力便断。 接下来只要将铁屑洒进朻含的身体。 快速计划着的夔善用力拉孩子的手突然一顿。 完了。 这是夔善唯一的一个念头。 孩子并没有被拉出来,他的腰上缠着一条缓缓蠕动的黄色枝干,夔善知道这条枝干意味着什么,这是朻含正在吸收的征兆。 这条枝干也是将孩子缠进树中的的元凶。 他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一般来说,朻含捉到孩子后,会等两天再缓慢的吸收,因为朻含的体内有自洁功能,经过两天孩子在体内会彻底变“干净”,这样会更加美味。 可是这只是一般来说。 这只朻含,没人知道它已经饿了多久! 朻含似乎并没有因为“血管”断裂而受到威胁,吸收完血液的树干准备缓缓合拢,五秒钟完全不够用了。 就在夔善气恼的想着其他的办法时,自己手中的那袋铁屑被抢了去,在树干合拢前的一瞬间,市长拿着铁屑钻了进去。 夔善看着纹丝不动的朻含愣住了。 可能这对父子都没救了。 夔善叹息,这样的事情他也见过不少。 就当他准备离开,重新想办法解决这个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怪物时,朻含忽然动了。 它树干的褶皱重新颤抖起来,树干发出木头摩擦般难听的声音。 之前的那个裂缝又一次裂了开来,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条。 “快!” 市长的叫喊声从树干中响起。 夔善当然知道他想说快什么,也不管是否危险,冲上去用力拿手扣着裂缝,企图将它掰开。 裂缝没有扩大。 着急的夔善看向院子四周,企图找到什么撬开裂缝的工具。 他看到不远处的墙角靠立着一把铁锹,气恼的一拍脑袋。 铁是朻含的克星。 果不其然,当夔善将铁锹插入朻含露出的缝隙时,裂缝扩的更大了一些。 枝干中有人,夔善不敢将铁锹插入的太深,只好费力的力用铁锹撬着裂缝。 朻含似乎被激怒了,缝隙突然开大,弹出一条黄色的枝干,紧紧将夔善的双手缠在了他的腰上。 虽然依旧抓着铁锹,但被捆住双手的夔善完全无法用它反抗,只能任由枝条将自己拉向枝干。 裂缝扩大的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用力推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粘满了铁屑的手从中伸出,抢过了夔善手中的铁锹,回手用力铲向了蠕动枝条的根部。 朻含吃痛松开夔善缩了回去,卷住了树干内的市长。 裂缝缓缓地缩小,市长透过缝隙看着地上的孩子,欣慰的笑了。 虽然已经没了力气,但他还是用力的挺直了自己的腰,仿佛自己将化作这棵树,当自己挺直腰杆,树就会再高那么几分。 只有这样,以后才能为他遮蔽更多的阳光。 市长平静的闭上双眼,裂缝彻底的闭合了。 夔善抱着昏迷未醒的孩子在树前站了很久,才将他抱回屋内。 夔善把孩子放到床上,在给他盖被子时一本红色的本子掉了出来。 夔善拿起来翻了翻,那是孩子的藏起的日记本。 上面记录的大多是自己父亲太忙,没有时间陪自己而赌气的话。 他将本子放在了孩子的床边,打算出门离开,可是他经过院内一个开着门的小屋时,却又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脚步,这间小屋似乎是市长的书房。 他打开灯走了进去。 此时书房的书桌上,正摆着一张似乎被搓揉过很多遍的纸条,纸条旁边,还有一本蓝色的笔记本。 如果你还要继续做市长,那么你家人可能会有危险。 这是一张写着威胁市长让他退位的纸条,上面凌乱有些稚嫩的字迹,和孩子日记本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即便是夔善也已经猜到了很多事情。 他打开了蓝色的笔记本,那是市长的日记。 日记里记录的,全是他对孩子怀着歉意的爱。 夔善叹了口气,又一次回到了孩子房间,将这本蓝色笔记本叠放在了孩子的日记本上。 “祝你幸福。” 夔善摸了摸孩子熟睡的脸颊,离开了这个四合院,再也没有回头。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 一身邋遢牛仔服的夔善靠在一个粗壮的树干上,呼吸着早晨特有的清新空气,眼中充满了深情。 他的面前是一座坟墓,墓碑上有主人的照片,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年轻女子。 “这一次,我又活着回来了,我来看看你们,就走。” 他走到墓碑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石块。 这是一所儿童福利院。 女孩坐在舒服的沙土地上,她玩耍着好不容易从看动画片的男孩子那里借来的小玩具。 她最喜欢在下午吃了饭的这段时间出来玩耍,太阳晒在脸上不痛,不辣,像是父亲的手,暖暖的充满了安全感,舒服的让人想睡着。 但其实她并不知道父亲的手是不是这种感觉,因为她是个被丢弃的孤儿。 今天那个人又出现了。 虽然隔着铁栅栏,而且报纸挡住了他的脸,但女孩还是认出了他。 他偶尔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同一个位置,穿着烫的没有一丝褶皱的休闲衬衫,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阅读着他手中的报纸。 这个人一直给女孩一种奇异的感觉。 女孩一边坐在沙堆上玩着玩具,一边偷偷的观察着他,直到福利院的阿姨过来将她领走。 下次遇见他,我一定要和他说话。 女孩牵着阿姨的手,心里对自己说。 栅栏对面的男人看到女孩被领走,放下了挡着脸的报纸,露出了鼻梁上那一道显眼的疤痕。 他静静的目送女孩进了福利院的大楼,这才丢下手上的报纸,转身离开。 这丢下的报纸是一份另一个城市的早报。 深夜接到匿名电话,市长被困怪异树中。 这是早报的头条。 在这份报纸上还有一张彩色的照片配图。 市长躺在一副担架车上,微笑着向自己的身后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而他的身后,正是他家四合院的大门,大门门口,一个妇人牵着个一脸担忧的孩子。 孩子的手中,紧紧抱着一本蓝色的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