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逃出生天?行路远
林卿砚拔开金疮药的瓶塞,将里头的药粉均匀地洒在女子掌心的一道道伤痕上。又拿起烫伤膏,用指腹蘸取了些,极轻极柔地点在一个个红肿的水泡上。 看着他一个大男人低着脑袋,绣花一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赵攸怜不禁“噗嗤”地笑出了声,方才假装怄的气在这一笑中都飘到了九霄云外。 林卿砚一直担心弄疼了她的伤口,所以动作极其小心,谁料她反倒笑了起来,让他不由得腹诽“女人心,海底针”…… 虽然他这副张飞穿针的模样着实有趣,但赵攸怜记挂着他不知伤得怎么样,忍不住出言催促道:“就这两块巴掌大的地方,你能不能快着点你……” “好好好,为夫遵命!”林卿砚嘴上应着,手上的动作却还是那般轻缓,让赵攸怜不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边:“正好,你现在交代罢。刚才起火的时候,你都跑哪里去了?” 林卿砚低着头一面替她上药,一面答道:“我就在客栈里。起火前,有三个刺客闯进了我的屋子,我和他们正过着招,冷不丁地就起火了。后来火势渐大,一个刺客临死前又向我身上洒了遇火即燃的磷粉,我只好脱了衣袍才逃出来的……你也知道,这三更半夜的,谁身上会穿好几件衣服,所以我脱了那一件中衣之后……” “你……” 林卿砚紧张地问道:“怎么,弄疼你了,我轻一点。” “我不是说这个……”女子的面颊蹭地红了起来,“你……你继续说。” 回过神来,林卿砚哪能不明白个中以为,遂坏笑着凑近了些:“娘子可是在后悔,那个时候没有陪在为夫身边?” “你……你好好交代!”她的确是后悔,没能与他共患难,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不对…… “我逃出来以后,就赶忙翻进了屋后的破庙,找了件衣服披上。” “你你,你说的不会是这一件罢……”赵攸怜吓得往后缩了缩。 林卿砚放开她的手,将瓶瓶罐罐丢进了药篮子里,待女子脑海里已经闪过好几遍行尸走rou、牛鬼蛇神的画面,他才好整以暇地答道:“这一件啊,是我后面摸进绸缎庄偷的。” 她立刻就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你竟然还有心情去换衣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啊!” “是为夫考虑不周,让娘子忧心了。”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赵攸怜愤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你自己把伤治了。” “遵命……”回答林卿砚的是“砰”的关门声。 嘴角上撑起的笑意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缓缓解开衣带,衣料已经和溃烂的伤口黏在了一起,拉扯了几番才将衣服完全脱下来,露出了肌rou紧实的上半身。然而这样一副好身材却并不教人赏心悦目,大面积的烧伤爬满了他的胸膛与后背,不断地往外渗着发脓的血水。他撕下一截棉布,简单地将身上的血水擦干,再拿过药瓶利落地给自己上了药——干脆粗暴的手法全然不似方才那个小心翼翼的他。 林卿砚和赵攸怜说的话都是实话,但事实却不似他描述的那般轻巧。处理掉三个杀手后,火势已经大到难以控制的地步,整栋楼摇摇欲坠。他利索地脱下外袍丢在地上,那团衣服一沾上火就窜起了半米高的火焰,顷刻就烧成了灰烬。他看准了最近的一扇窗,提步跃出窗外的同时,烧焦了的屋梁再也承受不住小楼的重量而折断,客栈轰然坍塌。 在这坍塌的一瞬间,窗框重重地砸在他的脊背上,并压着他急速下落,林卿砚借着之前的那一股冲力跃出了窗外,跌到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把身上的火给熄灭。正是这一砸,让他自胸口以下都被烈火灼伤,小楼也随之化为了一片废墟。 而他千钧一发跃出窗口时,耶律斜轸恰巧一个夺步上前,用后背替赵攸怜挡下飞来的火块,同时也挡住了赵攸怜盯着三楼窗口的视线。 林卿砚从地上爬起来,扭头翻进了一旁的破庙中,刚找到了一件满是灰尘的破袈裟披上,就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还好他这一昏,昏得倒不算太久,醒来之后盘腿调息了片刻,就勉强能走了。于是他趁着绸缎庄老板出门看热闹的工夫,溜进店里偷了一件全黑的外袍,穿在身上便是血水透出来也看不清楚,又洗了把脸,打扮得人模人样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现在想来,他还真是有些后悔,早知道她会急得冲进火场、挖开废墟,他怎么也不该离开那么久的,本是不想教她徒增担忧,没想到反倒让她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之苦…… 林卿砚重新穿戴整齐,打开屋门走出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大厅里,赵攸怜正支着下巴撑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面的耶律斜轸说着闲话。临时找的客舍房间不够,灰头土脸的兵士们将大厅中的方桌拼了一个通铺,挤在一起休息片刻,还有的人坐在椅子上靠着墙小憩,厅中是鼾声雷动。 赵攸怜见男子走来,忙站起身指了指睡在厅中的众人,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样?” 林卿砚轻拍了拍她的手,一面坐下笑道:“我好得很。萧兄如何了?” 耶律斜轸道:“区区皮外伤,不妨事。” “萧兄万金之躯,如今因小弟在南地受了伤,更救了李唐赵宋数十弟兄,小弟……” “你我乃是兄弟,辽唐乃是盟友,不必说这些。” 一使团士官穿堂而来,朝林卿砚揖了一礼:“大人!” 林卿砚抬了抬手:“你来得正好,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上路。” 士官微讶:“大人的意思是,要回金陵?” “有甚么问题吗?” “恕卑职多嘴一问,这降约是不是已经在昨夜那场大火中焚毁了?” 林卿砚面不改色地答道:“是。” “降约已毁,我们回金陵还有何意义?且不说大人没有凭证证明大宋会履约,就是保管不利、损毁降约的罪,我们……我们也担不起啊……”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卑职愚见,可令宋国亲兵统领入金陵城,向国主传皇上口谕。如此,即便国主得知降约焚毁一事,也不会降罪于宋国的人。至于我们,昨夜重伤的弟兄都是我们的人,大人不妨在此地多歇几日,也让弟兄们养养伤。”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厅中的宋兵唐兵醒了大半,都在装睡偷听着这一边的对话。 林卿砚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眼前的士官,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计划给出一个评价,宋国的亲兵统领已经推开屋门从房里走了出来。 “林大人,在下以为此举不妥。我等只是奉命护送林大人,断没有单独去金陵的道理。恕在下直言,我大宋是否履约,不过是凭着信义二字,否则,即便是白纸黑字的降约尚在也不过是个摆设。江南国主若不相信皇上的仁德,又岂会写下这么一封降约自取其辱?” 大伙见自己的头儿和别家的头针锋相对起来,顿时没了装睡的心思,忙不迭地从桌上椅子上爬起来,扶着烧伤的胳膊、瘸着灼伤的大腿,一溜地站在自己头儿的身后。方才还热热闹闹睡在一起的兵士们顿时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独余林卿砚、赵攸怜、耶律斜轸三人坐在中间。 两方争论的焦点无非是,降约被烧这口锅谁来背,传达圣谕这个坑谁来填,一时间唇枪舌战吵嚷不休。最后林卿砚一拍大腿拿定了主意——使团官兵留在小镇上休养待命,宋兵亲军护送他回金陵。 也就是说,这口锅、这个坑都交给了他。两方自是没有异议,当即握手言和。 另,由于突逢火灾,行李干粮尽数焚毁,令在此镇休整一日采办行军琐物。 正事议毕,林卿砚见众人的目光都眷恋不舍地往赵攸怜的身上飘去,于是善解人意地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这两位从今日起就与我们同吃同住、一道回金陵,你们可有异议?” 大伙儿摇头似拨浪鼓。 “那好,我记着了。如果谁回去了在御前嚼舌根子,就休怪我不顾念此时的兄弟情谊了。”林卿砚眼风瞟过两边的士官和统领,二人忙不迭地带头表态。 林卿砚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大家都散了罢。”说罢,他自己起身朝屋中走去。 赵攸怜望了望窗外愈发亮堂的日色,又瞧了瞧林卿砚进房去的背影,一撩裙裾追了上去,不由分说地把林卿砚推进了屋里,还把门给带上了。看得外头的人是面面相觑——这姑娘,也太主动了罢…… 屋子里,赵攸怜将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林卿砚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你今天不大一样。” 林卿砚笑笑:“是不大一样。” “你几个时辰前不是还说要尽早启程回金陵的吗?怎么被他们三言两语一糊弄,就答应原地休整一日?” “你想知道为甚么?”林卿砚踱到床边坐下,“理由就是,本大人很困,也想睡上一日的懒觉。夫人要不要陪为夫一起啊? 说完,他的脸上挂起了一抹坏笑,还暧昧不清地拍了拍床褥。 赵攸怜对他这种形式的调戏早已见怪不怪,想到他身上还有伤,是该好好休息,遂道了句“那你好好歇息”,转身便要出去。 “不过除了睡个安生觉外,我在此地还有些私事要了,娘子便拭目以待罢!” 她的脚步顿了顿,似乎猜到了他要做甚么。 “你需要我留下?”她问道。 林卿砚仍是嬉皮笑脸:“娘子愿意留下相伴,为夫自是喜不自胜。” 赵攸怜半信半疑地走上前,侧身在床沿坐下,突然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向后一仰躺倒在床上。 “你……你干甚么?”就这么冷不丁天旋地转,脑袋枕在他结实的臂弯里,顾忌到他身上有伤,她亦不敢挣扎,只得忿忿地质问着。 “我说过,我困了。”他扶着她的脑袋往怀里靠了靠,慵懒道:“好不容易有一张床,为夫岂能一人独占,自然是邀娘子一同小憩了。” “别闹了,快放开我。” “一会儿,就一会儿……”他的声音沉沉地从头顶传来,带着深深的倦意,听得赵攸怜心头一酸,再说不出半句话。 林卿砚平躺在床榻上,仰面朝上望着斑驳老旧的床顶,嗅着她鬓见似有若无的芳香,安详地阖上双眼。 他真的有些累了,可是这条路还是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