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身负重担?启归程
周惟简暴病的确是中毒所致。 经查发现,他房间的床褥在晒干前浸过无色无味的蛇津草,在这样的床褥上躺上半个时辰便会头昏眼花,一个时辰浑身无力,两个时辰病入膏肓,再往后就是回天乏术。 好巧不巧,周惟简中午饮了些酒,午后偷闲睡了一觉,被下人及时发现,否则若是晚间才用这被褥,到了夜里却是必死无疑了。 官舍的执事担心有失,又紧着派人去检查了一遍林御使和徐御使的房间,幸而未发现异样。 林卿砚、徐铉二人早已回到了馆驿之中,探过了周惟简的病情。医官说他中毒颇深,唯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林卿砚虽然只与周惟简相处了短短数日,却也是并肩过的战友,心下惨然。而徐铉与周惟简同朝为官更是多年好友,当下便坐不住冲出了屋子。 “徐大人,徐大人。”林卿砚赶忙追出去,见徐铉站在大树底下,冲着斑驳的树干抬手就是一拳。他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血流从拳头和树干的缝隙间蜿蜒而下。 他缓缓走上前,拍了拍徐铉的肩膀:“周兄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徐铉收回鲜血淋漓的右手,颤抖地转过身来,初升的月亮将光束投射在他的面上,苍白得吓人,“一个连京畿之内、国使官舍都辖御不好的皇帝,又如何相信他能治理好我江南国土!” 林卿砚忙道:“徐大人,当心祸从口出!” “祸从口出?”徐铉咬牙道,“惟简一句话都不曾说,不也被人害到了这般地步?我此事不言,更待何时?” “周兄遇害,的确是官舍监管不力,让贼人有机可乘。贼人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破坏唐宋协定,让我江南百姓遭受战乱之苦!此时应以大局为重,切不可自乱阵脚啊!” 徐铉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垂在身畔的手仍不止地滴着血,“出行前,我三人曾在国主面前立誓,哪怕牺牲此命,也要促成降约。如今,降约是成了,惟简却无端地倒下了,我必须要为他讨一个说法!” “查案审案需时,如今这份降约要尽快送到国主的手中,片刻耽误不得,你要如何为周兄讨公道?” “那就让惟简平白无故地遭人暗算吗?林大人少年英才,老夫自愧弗如,只是同朝多年的老友遭此不公,要老夫坐视不管、袖手离去,却是不能!” 林卿砚道:“我虽不似周、徐两位大人相识日久,情义厚重,却也并非寡情薄义、铁石心肠之人。jian人暗算周兄,正是抱着破坏两国协约之心,若我们未能及时将折册送回,岂非有辱皇命、愧对天下?孰轻孰重,望徐兄慎之!” 徐铉不答, “再者,一国国使遭人毒害并非小事,皇上定会彻查此事,我等悉心等待便是。” 徐弦冷着一张脸:“若是国主出降,江南国覆灭,我等还是一国国使吗?建隆帝只会护着他手底下的那些旧臣,任他们为非作歹!” “徐大人……” “卿砚不必再说了,你若心急,便自行带协约回去复命罢,惟简重病在此,我也无法安心离去。只是有一事休怪老夫没有提醒你,你既知晓有人暗中作梗,欲破坏唐宋之约,便该明白,这返回金陵的路不大顺畅,只怕行程还未过半,就落得个约毁人亡的下场。” 林卿砚心头一寒——这恐怕才是徐铉坚持要留下的真正理由。 “徐大人,”他的目光似两道锋利的剑,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依你的意思,而今上路必会受到jian人阻挠,那我们索性就守在周兄的榻前哪也不去。左右江南国也是要亡的了,国主的命令很快也不是王命,大可不尊,是不是?” “你你……”徐铉眸色微乱,举起血迹稍干的右手颤巍巍地指着林卿砚,“这都是你说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可徐大人就是预备这么做的,不是吗?” “你这是血口喷人!”徐铉终于站稳脚跟道:“明明是你急功近利不顾同袍之谊,抛下惟简一人不管。罢了,人各有志,你年纪轻轻追逐名利也是应当,老夫也不能对你指手画脚的,你要当英雄,就带着降约回去罢!” 徐铉重重地叹了两声气,转身而去。 林卿砚久久站在原地,募地笑了——一句人各有志,当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他本就已经想好,无论这条路有多远、有多难,三个人也好,一个人也罢,他都会走下去。 翌日清早,江南御使林卿砚如约启程,带走了一半的使团卫兵。而因着昨日午后周御使遇刺中毒,徐御使未能成行,另一半的使团卫兵留下照应。 赵匡胤信守承诺,派了一队亲兵护送使团出了汴梁城。有皇上亲兵在侧,又成了使团中唯一的一个御使,这种众星捧月的焦点关注让林卿砚不得片刻分身。他早就注意到,有两个人自出城后就一直尾随着使团。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斗笠下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两个人影,自是耶律斜轸和赵攸怜无疑。 纵马而行走了一日,至晚间方得一个客栈落脚。这处客栈地段尚可,就是挨着一处废弃的破庙,大伙觉得有些不吉利,林卿砚却不甚在意,只教众人早些歇脚,第二日还需早起启程。他们一行人虽无行李辎重压后,奈何人多,依这个脚程走下去,得第三天白日才能到金陵了。 他们浩浩荡荡地住进了这家客栈,见到皇上谕令腰牌,掌柜小二受宠若惊,忙清空了客栈,将原先的住客给请了出去,更殷勤地收拾好了上房请御使大人入住。 可以说,林卿砚虽然早年在南昌一方横行惯了,但受到这个规格的招待,还是第一次。使团中人都知此行非同小可,上房门外两名兵士轮班值守,不敢有丝毫懈怠。 林卿砚同大伙儿一起用过晚膳,转身上楼。上房门前的卫兵替他推开门扇,持刀颔首:“林大人。” 他维持着“林大人”的威严,缓步踱进屋中,门在身后轻轻地关上了。走到了内间,他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跟你说了多少次都不听。出来罢,没人。” 两个人影从床架后闪了出来。 “听甚么听啊,我也说过要和你同生共死的。”女子叉着个腰,一屁股坐在了床褥上,满脸的不服气。 林卿砚朝一旁的耶律斜轸颔首道:“阿佑顽劣,这一路有劳萧兄了。” 赵攸怜一听就急了:“甚么叫顽劣啊!我哪里顽劣了!跟着你一道回金陵是好玩的吗?” “知道不好玩还来?不是让你和大伙一起走的吗?” “我不要,我就是要跟着你,休想甩掉我!” 林卿砚简直拿她没办法。还好,有耶律斜轸在,真出了甚么事,至少他能护着阿佑。林卿砚自己也觉得可笑,甚么时候他的女人竟然需要别人来保护了! 他干咳了两声:“我这不是觉得,现在有大宋的人同行,你我不能相认,只能在暗中跟着,你会觉得不自在。” “这有甚么不自在的,我倒觉得好玩——好玩得很!”赵攸怜神气地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省省罢,我们谁还不知道谁啊!我说了要跟着你,就跟定了!” 林卿砚望了望耶律斜轸,后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不出喜怒:“你是觉得好玩了,却要劳萧兄一路陪着你。萧兄可是万金之躯,你倒好意思劳驾!” 赵攸怜白了他一眼:“萧大哥人家仗义肯陪着我。哪像你,只知道一个劲地把我往外推!” “咳咳……”耶律斜轸尴尬地咳了两声,“其实我是担心你一个人不大稳妥,所以跟过来看看。” “听见了吗?”林卿砚挑眉道,“萧兄的意思是,你武功太差,他不放心。说实在的,要不是有萧兄护着你,我还真担心你一个人跟着我拖我后腿……” “林卿砚!” 赵攸怜气冲冲地揪起床上的枕头向林卿砚掷去,门外忽然响起守卫的问话:“林大人?” 林卿砚堪堪接下这飞来一枕揽在怀中,语调波澜不惊地答道:“今夜恐有不速之客造访,你们打起些精神守好门口,若有事我自会唤人。” “是!” “另外,本官睡觉不大老实,习武多年留下了些后遗症,若是在睡梦中有人靠近,会不自觉地使出杀招自保,你们当心着些,入夜之后不可放人进我屋子。” “卑职明白!” 赵攸怜心下疑惑:“怎么,你察觉到使团之中有内jian?” 林卿砚摇了摇头:“左右小心驶得万年船。” 耶律斜轸道:“不错。刺客内jian偷袭是赵光义常使的把戏,不可不防。另外,我听闻赵光义暗中训养的杀手已然于今早收到了出动的指令,恐怕就是冲你们来的。” “没想到契丹在汴京也是广布眼线啊,赵光义的暗窟之中也有你们的人?真是佩服啊!” 耶律斜轸如何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可过多的解释却没有任何的必要:“林兄弟见笑了。” 林卿砚淡淡地扬起嘴角,女子面上凝重的表情毫无保留地揭示了“赵光义暗中训养的杀手”这几个字勾起了她怎样痛苦的回忆。 “三年前得以见识了晋王手下捣血人的功力,”他徐徐说道,“是时候再讨教讨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