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红颜薄命?援兵迟
赵普缓缓地跪在地上,女人躺在他的怀里,嘴角不断地咳出一朵朵妖治的血花。她的面巾被他取下,露出曾经绝美的容颜和那狭长的伤疤。 “娘……娘……”赵攸怜跪倒在她身边,双手不住地战栗着,想要摸一摸她,抱一抱她,却甚么地方都不敢碰。 血,她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了,比六年前的那个翠玄山上的月夜,流得更多,更急。 “阿罗……”赵普的嘴中怔忪地吐出两个字,下一刻,他没有看见女人的面庞上出现惯有的冷傲与蔑然,他的眸中忽然蒙上了一层云雾,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他知道,她活不成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从别人口中得到她的死讯,和亲眼看见她破碎的身体中淌出的鲜红染透了尘世,哪一种更痛…… “没事了,没事了……”赵普将女人往怀里紧了紧,嗓子沙哑得厉害。 皇甫罗的头贴着他的心口,可以听见里面有力的心跳,她感到心安,背脊上的剧痛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她想着,自己还有力气说几句话。 “我们,终究算是,算是两清了罢……” 赵普脑中一片混沌,痛贯心膂,听到她这样一句话反而恢复了几分清明,从喉咙中艰难地说道,“是我欠你的……” “就因为,我救了你一命吗?”皇甫罗勉强扯出一个笑,“不必了,我喜欢互不相欠。” 他突然发狂似的,不管不顾地将她圈在怀里。他的口中逸出一段段破碎的话,失态得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多年不曾落下的泪肆无忌惮地涌出眼眶。 “为甚么要救我,为甚么!给我听着,你不能死,我不许!我们永远不可能两清!听到了吗……” “爹……”赵攸怜满脸是泪,强忍着内心悲恸,拉住赵普的胳膊,“你别这样……你弄疼娘了……” 赵普募地平静了下来,喃喃地说出最后几个字:“你,让我怎么办……” 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办? “我今日,本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这样的结局很好,咳咳……”皇甫罗的面上重新露出她惯常的清冷,“杀不了这老贼,我活着,又有甚么用?或许,我死在他的手里,还能让那个皇帝有着些许的顾惜,兄弟相残的戏码,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娘……” “别说了……” “为甚么不说……”她感到很奇怪,却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辩了。她缓缓偏转视线,看向正上方的天空——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日。 “大哥……是你来接我了吗?你——原谅我了?好……好……” “阿罗?”赵普俯身探向怀中的人儿,极轻的探问像是怕吵醒了她一般的呢喃。 她仰面朝上,视线定格在了几尺外的虚空。长长久久地定格住了。 “娘?”赵攸怜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皇甫罗的鼻息——答覆她的是一片死寂。 “娘——” 她撕心裂肺地哭着,近乎脱力。林卿砚甚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她揽入怀中,咸涩的泪水与腥甜的血渍交融在一起。 仿佛过了很久,赵普才反应过来。他轻轻地覆住皇甫罗睁着的眼睛,大手滑过她的脸庞,替她合上了双眼。 山路上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挟着迫人的气势直逼而来。 赵光义皱着眉头看向张奉洵:“去打探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似是为了应和他这一句问话,队伍最末正向山道后瞭望的小兵倏地发出一声惊叫:“是契丹人,是契丹人!” 视野极处,一队契丹族打扮的骑兵正卷沙扬尘而来。赵光义眯了眯眼,看清了为首的那人——大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一身戎装,拉缰下马,朝山石之上的赵光义抱拳道:“不想在此地还能见到晋王爷!” “本王奉皇兄谕令,出巡江南。不知耶律王爷又是因何带大队人马来此?” 耶律斜轸像是没看到满地残兵尸体和赵普等人一般,淡笑着答道:“闲来无事,带弟兄们出来练练马。” 赵光义面色一凛,拔高声调:“我大宋的皇城之外,恐怕不是耶律王爷带兵练马的地方!” “晋王爷说的是。可若是本王练马之时偶遇了一桩不平之事,拔刀助之、匡扶正义,想来皇上也不会计较本王练马之失。” “耶律王爷今日是铁了心要插手我大宋的国事了?” “既然是大宋的国事,却不知大宋皇上知不知道此事。不如王爷与本王一同去皇上跟前……哦对了,还有相国。”耶律斜轸望了血泊之中的赵普一眼,“相国今日身上的血染的多了些,本王一时没有认出来。不过相信皇上与相国多年君臣,定能认得出来。” “你……” “怎么?晋王可想好了,是要继续南下出巡,还是回宫面圣?” 赵光义实在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给飞了,还让赵普有可能拿今日之事做文章。可再想要杀人灭口,已是不能。且不说对阵耶律斜轸这一支骁勇善战的契丹兵,他不见得有胜算,便是在汴京城外与契丹军起冲突这一项,便有可能让他成为亡国罪人。 他冷冷地瞪了耶律斜轸一眼,转身道:“我们走!” 见赵光义的大队人马往南离开,耶律斜轸松了一口气,三两步赶到众人的身边。只见赵普跪坐在地上,怀抱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然气绝的女人,他面无表情地坐着,眼角的泪没有知觉地淌落。 赵攸怜跪在尸体旁,一头埋入林卿砚的怀中,泣不成声。 “多谢耶律兄相助!”林卿砚抬起头,眼眶泛红。 耶律斜轸环顾四周,见到这样一副惨状,不由得惨然:“是我来得迟了……” 赵普将皇甫罗横抱着,缓缓立起身,朝耶律斜轸颔了颔首:“王爷今日之恩,赵某没齿难忘。” 耶律斜轸一到这时候就嘴拙,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只得道:“相国节哀……” 赵普恍若未闻,只是抱着皇甫罗向山下走去。 “老爷……”两个影卫在旁唤了一声,也没得到回应。 赵攸怜从林卿砚的怀里直起身,狠狠地揩了一把泪,站起追了上去。 林卿砚扶着地站起身,举步欲跟上去,却被耶律斜轸伸手拦住了。 “林兄弟受伤了?” 林卿砚今日穿的是一身深褐衣衫,虽然沾了血却也看不大出来。 耶律斜轸见他迟疑了片刻,遂补充道:“我闻着你身上的血腥气,不全是旁人的。” “前些日子受了些小伤,约莫是方才打斗时不大注意,挣裂了伤口。”林卿砚拱手揖了揖,与他并肩向前走去,“耶律兄这已经是第二次救了我和阿佑的性命。” 耶律斜轸未曾见识过捣血人的厉害,听他这么一解释,也就不放在心上,遂摆了摆手,“说到底,还是你思虑周详,让我另外集结了一支兵马在城门外。跟踪仪队之人一察觉有异,便回报与我,没想到,终究是晚了一步……方才那位夫人,便是攸怜妹子的生母罢?” 林卿砚点了点头。 “我瞧着,赵相对她,倒是用情颇深……只可惜红颜薄命……” “的确是用情至深。只可惜,他们之间隔了太多阻碍,身份、立场,相国终究有太多东西放不下……” 耶律斜轸挑着眉,似不经意地问道:“身份立场,林兄弟难道就放得下吗?” “耶律兄抬举了,林某本就是一介凡夫,本就没有甚么身份,自然是放得下的。不比耶律兄官居契丹南院大王,担负一方百姓,怕是放不下罢?” “你算是说准了,本王是放不下。但,本王不会让这些成为阻碍。相反的,本王还会善加利用,让这所谓的身份立场为本王铺路。” “王爷英明。” …… 赵普抱着皇甫罗下了山。他没有回城,而是雇了一匹马车连夜去了魏州。 魏州,皇甫晖和皇甫罗的家乡。 林卿砚和赵攸怜向耶律斜轸借了马,追随赵普而去。耶律斜轸本欲同行,可作为契丹南院大王,他却只能领着契丹兵回营——他是大辽的使臣,不能轻易离开汴梁。 他的身份立场果真能为他所用吗?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两个影卫护送着赵普和皇甫罗的尸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到了魏州。林卿砚和赵攸怜纵马在后,亦是不眠不休。 赵普将皇甫罗抱下马车的时候,她身上的衣物已经焕然一新,血渍被擦得一干二净,除了面上苍白得毫无血色之外,与生前的那个她一般无二。 赵普把她安葬在了魏州,这个曾经带给她无忧无虑的快乐的地方。 待办完了皇甫罗的后事,赵攸怜才发现林卿砚有些不对劲,或者说是很不对劲。 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默默无言的悲伤,少说话少做事,只在她想哭的时候,给她一个坚实的臂膀。 可是他嘴唇发白,衣服上沾到的血总没有干透。 她愈想愈不对,靠在他的肩膀上时,趁机把他的袖子推了上去。 手臂上是纵横交错的鞭伤。重点是,那些结了痂的伤口重新崩裂开来,渗着怖人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