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海上瞳术?织箩女
第二日,赵攸怜还是随林卿砚出现在了林氏武馆的匾额下。青天白日之下,当着一众应试者,林卿砚再次强调了她板上钉钉的林家少夫人的身份,一群排成队的大男人鼓掌起哄,赵攸怜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人群中有一个瘦弱的身影,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今日来武馆面试的多是外地人,得了消息从远近的镇上赶来,又是一番空前的盛况。建阳老一辈的人都说,几十年没见到建阳城这般热闹了。 前来相投习武的多是有些武功底子,仰慕林仁肇的威名而来,指望自己的武功更加进益。林卿砚和彭尚佯还是照老规矩,优中选优,兼考品性。赵攸怜闲得无聊,便坐在一旁看着,以至于好些前来拜师的学徒因为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她两眼,而被林卿砚无情地拒之门外。 林卿砚和彭尚佯在屋子两头各摆了一张台子同时面试,面试完一人出去,门外排队的自觉跟进来一个补上。有些乡人打小就崇拜战神林仁肇,连带着对林卿砚也慕名已久,加之林卿砚旁坐着一个天仙下凡似的美人儿,故而他们面试时非要等着补林卿砚那一头的缺,弄得彭尚佯很有些尴尬。 这边,林卿砚好不容易劝退了一个非要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应试者,扶着额头道:“下一个。” 进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裳,两只胳膊细得像麻杆。她左右打量了一眼,举步走到林卿砚面前坐下。 林卿砚恍然一抬头,看见一个干干瘦瘦的小姑娘,容貌算得上中人之姿,但那一双黑白分明、大而灵动的眼睛却很是出彩,教人一见难忘。 林卿砚与赵攸怜对视一眼,目光中不掩疑惑。林卿砚开口道:“小姑娘……你是,来学武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看得出来是个内向的性子。 “你学过武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 “啊小姑娘你有所不知,习武是一桩顶辛苦的事,可不是好玩的。像你这样没有武功底子,身子骨瘦瘦弱弱的,实在不适合我林家武馆,姑娘还是请回罢……” “你杀过人吗?”小姑娘忽地抬眸,一双极其有神的杏眼如两汪初春的泉眼,雪水化去,神秘而富有生机。 盯着这样一双眸子,眼瞳中自己的倒影澄澈而明晰,黑得像墨的瞳孔仿佛黑夜中深不见底潭水,有一种直将人吸进潭水中的魔力。 林卿砚不由得一怔,双眼发直地答道:“杀过。” “你后悔吗?” 看着她的眼睛,林卿砚的脑海中浮现出竹林里一个个蒙面黑衣人倒下时的画面,喃喃道:“不后悔。” 小姑娘募地垂下眸子,仍是那副娇弱的模样。 林卿砚猛然回过神,惊讶得结巴了,“我……我方才是怎么了?” “回官人的话,”小姑娘垂首道,“我会瞳术。” 林卿砚与赵攸怜面面相觑,皆是一惊。 瞳术,相传是海上瀛洲的独门秘术,在中原少有听说。常人练之,可视物于微、远观千里。还有些人的眼睛,天生内部构造奇特,修习瞳术后可达催眠、占卜、明照等效,要多邪乎,有多邪乎…… 林卿砚心里一咯噔——难道说,他方才是被催眠了? “瞳术……能干甚么?”林卿砚埋头翻着手边记录的文簿,避免再与这小姑娘有眼神交流。 “我会的瞳术能将人催眠,或让他无知无觉地睡着,或借机问出想要的答案。” 林卿砚道:“你是从哪里学的瞳术?” “我一家人本生活在海上,族中长老每年都会挑选有天资的孩子修习瞳术。我五岁那年被选中,到十五岁的时候趁乱躲进出海的渔船中,逃了出来,辗转来到此地。” “十五岁?”林卿砚反问道,“那你现在几岁?” “我不知生日是在何时。若按年头算来,今年应该是十九岁。” 这姑娘身形瘦削,看起来至多十四岁。林卿砚忍不住抬头瞄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你方才说到,你是逃出来的?为何要逃?你的爹娘呢?” “我不知道。族中每一个孩子出生后,就由婆母统一照管,我们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我原以为,被选上修习瞳术的孩子都是天赋异禀,那是一种足以令同辈人艳羡的荣耀,可是我错了。我学不下去,所以逃了。”小姑娘低着头,一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片衣角。 “甚么意思?瞳术很难学?” “想要学瞳术,一开始先是盯着海上的鸥鸟、水中的斑鱼,视线片刻不移地追随,直到能看清翱翔的鸥鸟身上每一根羽毛、遨游的斑鱼身上每一片鱼鳞。光是这一关,我就练了三年。在接下来的五年中,我每日以眼神与笼中的鸟儿、池中的游鱼交流,看穿它们心中所想,并使之沉睡。最后的两年,我与所有族民对视,探问他们的所思所想,无一不中。” 林卿砚和赵攸怜听得目瞪口呆,这……这…… “这不是学得……挺好的吗?” “催眠只是瞳术的入门,每往后学一步,付出与辛劳便成百倍增,只要我留在族中一日,就必须学下去,所以我逃了出来。” “那你孤身一人逃出来,这些年是怎么过活的?” 话一问出口,林卿砚就意识到有些冒犯了,这么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身无分文,又只会催眠术,还能怎么过活……。 姑娘埋头揉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我,我将店铺的掌柜催眠了,进去拿些东西吃。晚上就睡在外面的野地上。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我每几个月就会换一个镇子……” 林卿砚的眼皮一跳,转头看向赵攸怜。二人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若让这姑娘继续在外边游荡,于她、于镇上的百姓,只怕都不安全…… “姑娘,怎么称呼?” 那小姑娘乍听林卿砚的话头转变得如此之快,显然是没从方才的踧踖中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我没有你们中原人那样的名字。小时候我编竹筐编得又快又好,他们都叫我织箩女。” “你的瞳术,能不能收放自如、随心所欲?” 织箩女点了点头,遂抬起眸,那一双眸子还是那般清亮,却没了方才诡谲的神秘。 林卿砚壮着胆子盯着那双眼好一会子,确定并无异样后,开口道:“你为甚么想到来武馆?” 织箩女细细长长的眼睫毛一颤,愣了一瞬,忙道:“我不想再像过街老鼠一般到处混吃混喝……我也试过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但是人家不要我……我想,瞳术或许对武馆有些作用,我听说昨日留下的一个人会打燕子,我能让燕子自己飞过来,或者让它睡着栽到地上……” “好好好……”林卿砚干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那我再问你,如果有一日,有一桩很危险的事情要你去做,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但若做成了,便能救江南国的百姓于水火,你会去做吗?” “我不知道甚么江南国的百姓,”织箩女一双眸子澄明无暇,“但如果是你让我做的事,我就去做。” 林卿砚的额角不由得淌下一滴汗——这回答,他是第一次听到。 “那好,姑娘,欢迎你成为我们林氏武馆的一份子。” 织箩女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还没有从这转折中回过神。 “你既然进了武馆,那便专心习武。这瞳术除了经我首肯,或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再用,望你谨记!方才你说你没有名字,既然进了武馆,总归要有个称呼。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织箩女忙点了点头。 “我对姑娘家的名字也不是很熟……”林卿砚转头向赵攸怜道,“阿佑,你给这位姑娘起个名字罢……” 赵攸怜托着腮看了一上午的好戏,突然接了这么个起名的重任,倒亏得她反应得快,盈盈一笑道:“若姑娘不嫌弃,那我起一个名字试试,姑娘看看中不中意。我瞧姑娘顾盼神飞、双瞳剪水,觉着有一个名字很是相配,清瞳。不知姑娘觉着怎么样?至于这姓……” “清瞳……”林卿砚低声重复了一遍,赞道,“好名字!这姓好说,不如就随你……” “姓林罢——”织箩女忽地道,“我看此地的人姓林的居多。多谢姑娘赐名!” “也好。那以后你就叫林清瞳了。”林卿砚眯眼一笑,“你有所不知,阿佑的年纪虽比你小,可你若拜了我为师,在辈分上,还需称她一声师娘。” “你又来了……”赵攸怜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清瞳,别听他胡说。你师父是你师父,我是我。我们以后,就姐妹相称!我姓赵,名攸怜,你爱怎么叫都行。” 林清瞳一双明眸左右动摇,不知道该听谁的。 林卿砚无奈地摇头叹道:“罢了,你师娘脸皮子薄,还是听她的罢……好了,你先下去歇着,把后边的人叫进来。” 林清瞳冲对她友善地笑着的赵攸怜勾了勾嘴角,站起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