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夜闯宫禁?黯人心
然,当他赶到汴梁之时,暮芙园已经人去楼空。 虽已入夜,依稀可见窗外男子的身形狠狠地一晃,似是站不大稳。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耳畔似有鼓擂,一声更比一声,若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不能弄清发生了何事、她在何处,他只怕要发疯。 把匕首架在西苑一夜行婢女的脖颈上,从那人吓得发颤的嗓音中,林卿砚听到:“怜小姐,怜小姐几日前被御林军带走了……何处,何处?奴婢……不知……”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沉哑得可怕:“赵承煦现在何处?” “二少爷……二少爷住在东苑束庆阁……” “带路。” 束庆阁。 房中烛光灭了多时,赵孟氏怀孕已近八月,近日又很是受了些惊吓,静卧许久方浅浅睡下。赵承煦守在床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情倦极了。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出了屋,正见院外一黑衣人劫持府中的丫鬟快步而来。那人未曾蒙面,借着月光,赵承煦一眼便认了出来。 “二少爷……”婢女梨花带雨的一声哭诉还未道尽,便被林卿砚一掌劈晕在地。 赵承煦皱皱眉,沉声问道:“林公子这是何意?” 林卿砚亦不客套,上前一步道:“我有话问你。” 打量了一番眼下的情势,赵承煦愁眉未展,“随我来。” 二人进了一处无人的偏阁,草草点了盏灯烛,林卿砚拱手道:“方才那婢子说赵姑娘被贵邦的御林军带走了,敢问出了何事?” “此乃我赵府家事,不劳林公子费心。”赵承煦清声道,“林公子若便是为着此事夜闯我大宋相府,未免……” 林卿砚已听不下无谓的诘问之辞,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对方的领子:“回答我,她在哪里!” 赵承煦冷眼瞧去,心道:莫非这小子对阿怜动了情?左右爹同大哥都束手无策,何不…… “她在皇宫,皇上要纳她为充媛。” 林卿砚的面色煞白,追问:“怎么回事?” 赵承煦的目光瞥向一旁的茶座,林卿砚松手放开了他,返身坐下咬牙道:“说清楚!” 赵承煦拍拍领口的褶皱,遂掀袍坐在了灯烛的对侧,缓缓启齿…… 有些事,他身为大宋臣子不能做、不该做,但眼前这小子可以。 是夜子时,皇宫的琉璃瓦映着清冷的月光。一个矫健的黑影跃过几丈高的宫墙,重又消失在夜幕之中。根据脑海中赵承煦画下的地图,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暂时安置采女的锦绣苑。 赵匡胤不好女色,后宫甚寡,这锦绣苑亦不似名号那般花团锦簇。苑中大多数姑娘都是大几年前各地选秀进宫的,顶着个采女的名头,不过是尊贵些的宫女罢了。 这般算起来,充媛虽是九嫔之末,也称得上是大宋后宫中的惹人眼红的位子。即便未正式册封,只要皇上有那么丁点意思,已足够让这位失势宰相的幺女成为锦绣苑中的红人。一切从简的庭院中硬是挤出了一小间房给这位赵姑娘一人居住。如今,林卿砚便站在这庭院之中,面对着四顾紧密排列、一般无二的数十间小屋。 他弯腰取来园圃中的石子,向着窗框四散掷去,反复五次,两缓三急。少时,北边的一间屋门微微开起一条缝,一抹清亮的眸色在月光下晃过。林卿砚看清门缝中那半张脸的同时,面色一松,急步上前。 赵攸怜望向男子的眼神中惊异之色很快尽数褪去,却隐隐含忧带怨,似在怪他不该来此。她将食指摁在唇边,侧身让他进屋,探头四下望了望,确认他方才那轻率的试探之举没有惊醒任何一人,才退回屋中轻掩上了屋门。 为不教旁人察觉,屋中不可掌灯,女子将他拽到了屋中唯一一张圆凳边摁着肩坐下,压低声音居高临下地质问:“皇宫你也敢闯!” 黑暗中,她的诘责轻得像耳边的呢喃,他不由得勾唇一笑:“这大宋的皇宫守卫不过尔尔,为何不敢?” 这几日她被关在这锦绣苑中,听得宰相入狱、圣意纳妃的种种流言,本是坐立难安、夜不能寐,此刻他云淡风轻的玩笑话仿佛一切如握指掌,竟有教人宁神释怀之效。 但她很清楚,他救不了赵家、亦不会救。 “你是来寻我的?” “哪知道真的一语成谶。” 他忽地一把握住女子的纤腕,赵攸怜受了一惊,怎么也抽不回手来,又恐惊动了隔壁,只得低声愠道:“你做甚么!” 林卿砚一撒手:“看来你这几日颇听话,没有急于求成。如今你的功力虽不济,随我潜出宫去倒是不难,走罢。” 他起身向外,走了两步才发现女子仍低头站在原地。 “我……不能走。” 他住了住,回身时带着抹笑:“不走——要留下来嫁给能当你爹的老皇帝不成?” “若然,”女子咬着唇,“圣命不可违。” 他的面色在一瞬沉了下来:“是为了赵家?” “如今龙颜大怒、危如累卵,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置家人于不顾。” “所以,你要为了他们牺牲自己的后半生?” “谈不上牺牲罢……”她低着头走近,声音小得没有底气,“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来此、为何会知道这些事……多谢林兄的好意,还是,不劳费心了……我记得你说过,我心思聪敏,虽则武功是弱了些,也自有周旋应对之策。林兄还是趁着未被人发现,快些离开罢……” “你要我走?”他冷笑了一声,连悄声也顾不得了,“留在此处自暴自弃便是你的应对之策?甚么心思聪敏,简直愚不可及!” 语罢,林卿砚一把钳住女子的小臂便硬生生往门外拉去。赵攸怜被他带得一趔趄,却挣不开这般霸道的钳制。 “你大可呼救,”他嗓音森冷,“让那皇帝知道你是被人劫持而去,或许还能给你那冠冕堂皇的爹挣些颜面。” 他的手触及门板之时,身后的女子突然停止了挣扎,募地道:“你是甚么人?” 她的声音轻而不飘,有着击打人心的坚定决绝:“你算我的甚么人?你凭甚么在此逼迫我离开,还自以为打抱不平?” “你说甚么!” “收收你的善心罢!”她趁着他失神的一刻甩开了他的手,“嫁为皇妃,天下还有比这更尊贵的女人吗?我承认,我的确想过日后逍遥山水、一世恬素。可事到如今,退而求其次,既保得我赵氏一门荣宠,又得己之尊显,何乐而不为?” 压抑的黑夜中,只依稀可见他的身形摇晃,一对眸子却直勾勾地盯向她,不曾偏移半分。 “你若强行将我劫去,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教皇上相信,我乃是被迫离开,不至雪上加霜、迁怒赵家。可爹尚在狱中,君威难测,倘若因此生变,不正是你所乐见的吗?”她微微别过脸去,一字一顿道,“若我没记错,诬陷林将军的谣言始于宋廷。” 他的喉头滚了滚,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你怀疑我为了报仇故意来此劝你离开,以落井下石、加剧宋国君臣不和?” “不该怀疑吗?” “好……好……”看不清神情,只听见他似是笑着,却又笑得很是失态了。他退后一步,扶着门框,淡淡地撂下一句话,便如一阵风,消失在月色下: “如此,便是林某多管闲事了。” 洞开的屋门灌入夜间的寒风。女子愣愣地站在原处,半晌方反应过来似的,轻步上前关上了屋门。月光在她苍白的面颊上一晃,被掩上的门扉截断了去。 依旧是一道孑然的黑影,跃出宫墙之时却不似来时那般果决矫捷了。离了皇宫,林卿砚撞进了一家酒肆,不顾店家的惺忪睡眼,硬是要住店,顺道要了三坛尘子醉。 昏昏欲睡的小二麻利地将酒送到客房,重又倒头睡去,却忘了给那三坛烈酒配上一只酒盅。 林卿砚随手以内力震开坛口,就着不规则的裂隙满饮了一口,清洌的酒香打湿了前襟。 他不是不记得,南国金陵还有千头万绪在等着他;他不是不记得,他曾答应过要快去快回。可眼下,他真的累了,他想喝些酒,好好睡上一觉。酒醒了,或许就能放下了。 这酒来不及温一温,带着夜间的清寒滑入喉间,寒意道尽、留下火烧火燎的guntang。 “如今天下太平、两国交睦,待佑回去交了差事,得了空再来南昌府与林兄共饮……” 一道嗓音倏地划过,他猛然举起酒坛,淅淅沥沥的余酒洒入口中——这第一坛,已空了。 被擦得发亮的酒坛映出模糊的人影,他眯着眼瞅了瞅,这镜中人愈看愈不像自己,细皮嫩rou的、一对狐媚的眼睛,像谁来着? “嘣——”只那一瞬,酒坛迸裂,锋利的碎片沿着他的手心四散飞溅,或有那么一两块划过皮rou、带出血来的,他也不甚在意,又捞了坛尘子醉在手。 他是有点渴了,转眼又是半坛酒下肚,可支离破碎的话语却时断时续地闯入他的脑中,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倘若因此生变,不正是你所乐见的吗?” “不该——怀疑吗?” …… 他有多恨赵普与赵匡胤狼狈为jian、陷害忠良,只有他自己清楚。诚然,他只想过将她救出皇宫,至于赵普的性命,他懒怠费心,由赵匡胤取去了,倒也干净。难道——是他错了吗? “你算我的甚么人?”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凭甚么在此逼迫我离开,还自以为打抱不平?” 他算她的甚么人?称兄道弟的萍水之交、各取所需的酒rou朋友、国仇家恨的冤家对头、还是…… 他有些醉了,想不分明了。 (今晚、明晚、后晚、大后晚四天,晚八点都会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