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东苑西阁?禁足令
进了府,一家丁上前同赵承煦禀了些甚么,赵承煦转而面向小妹道:“爹不在府里,你是要去向娘请个安,还是先回西苑去?” “回西苑……”赵攸怜低着头,偷偷拿眼去瞟二哥,像是讨饶。 “也好。”赵承煦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等爹回来再去也是一样。” 女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赵普的妻子和氏早有宿疾,久居东苑之中,足不出户,平日里见着都是病殃殃的。她将府中事务一股脑地推给了儿媳赵李氏。丈夫在外的私生女,又是个不会讨人喜欢的性子,自然不受和氏的待见。赵攸怜倒不是怕这位不管事的大娘,只是觉得与其假以辞色的敷衍应付,倒不如随性而为。 兄妹二人并肩往西苑而去,赵承煦似是突然记起了甚么,笑得神秘莫测,“你二嫂大概是在暮芙园等着你,待会儿见了她,可别冒冒失失地扑上去……” “甚么意思?”她一头雾水。离开汴梁前,二嫂守在榻前憔悴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她不由得一凛。 “紧张甚么?”赵承煦见她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迟疑了片刻道:“算了,还是由我告诉你罢!你二嫂她——有喜了!” “甚么?”女子眸色一亮,一把攥住他的衣服,追问道:“二哥你是说,你要当爹了?我要当姑姑了?” 见她如此欢喜,赵承煦不由失笑:“你不是早当姑姑了吗?” 赵攸怜明白他指的是大哥的孩子,只讪讪一笑,心中暗忖,那不一样…… 未至园子,赵孟氏早已得了音信,在门口迎着了。赵攸怜担忧地直催她进屋歇着,生怕二嫂和孩子有个闪失。赵承煦负手站在其后看着这对姑嫂,淡笑不语。 赵孟氏的身子已有三月,前些日子照料赵承煦之时,心力交瘁累倒了,请来郎中一瞧才知道早有喜信。暗里的碎语奚落了这些年,赵府的下人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这个亡国公主同时亦是相府的二少夫人,来日母凭子贵,还得小心供着才是。 在屋里坐下,赵攸怜细细瞧去,二嫂面颊红润、眉眼含笑,比之从前,那气色不知好了多少倍。身材还是那般匀称,换上了宽松柔软的衣料,更显温婉可亲。 赵攸怜一把攥住赵孟氏靠在桌几上的皓腕,滔滔不绝地抛出了一串问题:“嫂子,甚么感觉?怀孕是甚么感觉?是不是会吐?你吃得下东西吗?你现在喜吃酸的,还是甜的?那槐花糕还爱吃吗……” 赵孟氏忍俊不禁,瞟了坐在上首的赵承煦一眼,回道:“你啊!放心!还和从前一样,二嫂甚么都爱吃!” “二哥!”她忽地抬头,忿忿地控诉,“你别听我们说话!你在这坐着,嫂嫂都不敢说实话了!” “好好好,我走……”男子哭笑不得地举起手,告饶似的站起身来,又冲赵孟氏道,“阿侞,记得把攸怜带到东苑用晚膳。” “知道了。”赵孟氏答应着便要站起身来送他,硬是被身旁的女子按住了。 男子的背影消失在门框外,赵攸怜方急急说道:“好了,现在二哥不在这儿了,你总可以说实话了罢?你这从前胃口就不好,怀着身子该更难捱了……不过要我说,也该让二哥知道,你怀着他的孩子有多辛苦!” 赵孟氏目色柔和,格外燠暖。她轻拍了拍女子覆在她腕上的纤指,“你年纪还轻,不懂。待来日,你有了喜欢的人,渐渐的就明白了。” 照嬷嬷教导的淑子仪态,此时她应当娇羞地用帕子捂着脸,缄口不语。只可惜,她虽知其旨,却无意循之。她是江湖女子,便是学尽闺秀之礼,那一颗心却从未安分过。若不是这相府中尚有她挂念之人,天地之大,她早欲展翅遨游。这心思她藏得极深,便是对二哥二嫂,也不曾吐露半分。 “我?”赵攸怜冷笑了一声,讥诮道,“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又能配得上甚么好夫婿?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硬生生地被一桩姻亲捆在一处一辈子,但求不相对生厌,又何谈喜欢?” “你未免太过悲观了。古往今来,哪对夫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也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吗?” 她在心底哂笑道,举案齐眉?女子举案齐眉,进献饭食与夫,当真是伉俪情深…… “嫂嫂,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她忽地问道。 闻此言,赵孟氏面上的红晕似乎又浓了几分,她局促地四下打量了一番,丫鬟早已被屏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二人。 “喜欢……就是你总想跟那个人待在一处,就是不说话,静静地呆着,也总是心安的。若是几日不见他,心里就会挂念得很……”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若是那个人受了伤,你会很担心,夜难入寐,恨不能时时守在他身边……” “就只是这些?”赵攸怜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我对二哥不也是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自然是喜欢二哥的,也喜欢嫂子!” “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赵孟氏有些急了,“你若喜欢一个男子,便盼着他也只喜欢你一人。若他与旁的女子纠缠不清,纵然你嘴上不说,内心终是不快的。” “此言在理!”不知怎么地想起同心珏上刻的鸳鸯图样,“还是做一对鸳鸯,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好。” “攸怜,你——可有喜欢的人了?” “我吗?”她整个儿靠在椅背上,阖目冥想着。从小到大的接触过的男子不多,按这四条圭臬挨个筛上一遍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一点一点地想着,想着,一道人影毫无防备地闯进脑海里。她倏地睁大了眼睛,面对赵孟氏关怀的目光,她弯起眉梢,笑了笑,没有答话。 果如二哥所料,东苑的晚膳用毕,爹就将她一人叫进了书房。 赵普仍穿着一身暗色的烫金朝服,整肃而疏远。他拂袖在案后坐下,淡淡地瞥了堂下的女子一眼:“怜儿,将你此番在南昌府所历,细细说来?” “是。”她面无表情地交代着,“林卿砚乃是唐国大将林仁肇之子,那半枚同心佩便是落在他手里。女儿初到南都,不敢惊动林府之人,故而结识了南昌府治中之子姜楠,私下与林卿砚一见。女儿本想以重金购下半佩,不料林仁肇得知同心珏其物,将之收缴。据林卿砚所说,林仁肇只知大宋在寻其物,却不明其中乾坤。故而林卿砚诱导其父销毁半佩,将碎沫偷了出来,便在女儿这里。” 赵攸怜将袖中的荷包掏了出来,往案上一递。那荷包绣工精美、质料崭新,却不是南都时林卿砚给她的那只锦囊。 “女儿用衡器称过了,重量不错。” 赵普将囊中的碎沫倾倒在案上,轻拨了拨那一抔红白色的粉末,不由得蹙眉。他从未同林家父子打过交道,不知其人脾性,只是但凡有些见识之人,便断不会这般轻易地将“问鼎天下”的同心珏给毁了。那林卿砚,当真是一介鼠目寸光的官宦子弟吗?还是说…… 他抬头望去,赵攸怜静静地立着,微低着头,心不在焉地不知在想些甚么。这些年,她出落得愈发袅婷,莫说府中的姐妹,竟教东京城的一众妙龄女子失色。她承下了这副姣好的皮囊、那般倔强的心性,却未见得是甚么好事。 “为父知道了。”赵普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女子的面上,“此番你办事周全,终是弥补金陵之失。同心珏一事告一段落,你不必再挂心,便在府中好好待着。若要外出,需得你大嫂的手令。” 见女子瞪大了眼睛望向自己,眸中忿恚,他沉着面色补充道:“大家闺秀本就不该学甚么武艺。你的轻功若用在了不当用的地方,西苑的一干丫鬟和那两只鸽子,也只能代人受过了。” 云袖中的双手狠狠地攥拳,她咬紧贝齿,气得发抖。这算甚么?禁足令吗?凭甚么,他凭甚么限制她的自由,凭甚么将不相干的人作为威胁她的筹码? “女儿不知……”她顿了顿,尽可能让语气平和下来,“做错了甚么?” “承煦私自带你往江南国之事,为父尚未追究。”赵普面不改色,“你若觉得不服,便叫他来一同受罚罢。” “女儿知错。”她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