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六王
长乐坊的红泥酒肆,萧铭瑄三人正坐在角落饮酒相谈。言语间,萧铭瑄自然说起唐飞彦和老板娘之间的故事,只把魏灵运说得不住打量那位女子。 “原来飞彦竟存了这等心思,却不知你打算何日去提亲啊?”魏灵运打眼看去,当炉卖酒在他眼里又能如何? 倒是那女子风情流转,眸中却是清丽。魏灵运暗赞一声,唐飞彦端的好眼光。 “怎么能去?”唐飞彦饮着甜酒,脸上十分苦涩:“原本我不过是个闲职,可如今既然走了这条路,只怕将来的日子不会太安生。若唐突了她,又连累了她,那还不如远远看着便好。” 萧铭瑄如今已懂情爱,不由露出个伤怀的神情,“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三人一时间各自思量着心事,萧铭瑄只想起将来如着承诺,告诉李幼玮真相,只怕两人再无携手之时,不由五内俱焚,入口的甜酒也是苦涩。 魏灵运念着自己和发妻如今恩爱十余年,顿生珍惜之念,更觉甜蜜。只唐飞彦远远看着那位老板娘风姿绰约,一时间心神俱醉。 直到外面一声惊雷,萧铭瑄先回过神,拢了心事,“如今却有件事,我思量很久,是得拜托魏兄了。” “请说。” “按着时间,我启程去土蕃,也就六月的事。”萧铭瑄放下酒杯,低声道:“我只怕,房相时日无多。若此事在我走之后,十全那孩子,还请魏兄亲口带他句话。” 魏灵运带着诧异,问道:“什么?” “让他收拾东西,去临淄,给七哥当幕僚。”萧铭瑄知道他二人不解,跟着便解释道:“十全性子固执,我若不在,也就魏兄的话他还肯听。七哥那里,武有顾央,我是放心的。但内虽……虽然有个得力的,却不能主持大局。” “七哥此去,若历练成了,倒可保住性命。若稍有差池,恐怕一切皆休。”萧铭瑄叹口气:“十全跟着房相多年,虽是年幼,但做一地之相,应当无碍。” “这话倒是不错,”魏灵运点点头说道:“只他那般傲的性子,能成么?会不会有些焦急了?” “你只告诉他,若连区区临淄都整治不得、小小郡王都护卫不得,那么将来,何以为相?”萧铭瑄唇角一弯,唐飞彦喝道:“好个激将法,就算那孩子明知你用意,只怕也得老老实实收拾了东西赶去。” “怪倒房相言语间推你为首,此般小事你都能想到后二十年,我唐某服了。”唐飞彦是由衷的认服,“若你做文官,只怕那位得寝食难安了。” “我这性子,若做文官,那科举可就难为死我。”萧铭瑄笑道:“可不及两位兄长,手到擒来。一个探花,一个状元,小弟我可是粗人一个,无非认得些字。” “说起来,你曾约过那位国师,如今就不打算补请?”魏灵运道。 “不必。”萧铭瑄冷笑:“一路上,有的是功夫闲聊。” 三人再坐了坐,萧铭瑄才道:“剩下的时间,只怕我是没工夫和两位多聚聚,只叮嘱二位兄长一句,暂且蛰伏吧。” 魏唐二人互看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待晚间回了府,萧铭瑄沐浴之后,换上薄衫,自坐在院中的石塌上思量。事情太多,担子太大,躲了月余,却躲不得一生。 正觉着头疼,一双素手贴过她额头眉心,力道匀称地揉捏起来。侍剑笑道:“爷又打什么坏主意?想这么入神?” 如今侍画彻底跟了李幼玮,她这儿的侍女就只留了侍剑。萧铭瑄安心闭上眼,“陛下允诺和亲,你家主子我得去送亲,能不想想么?” 这事侍剑是才知道,愣了下道:“爷要去土蕃?” “嗯。” “那还回长安么?” 萧铭瑄失笑:“自然啊。又不是去土蕃做官,只不过是送固城公主去罢了。” “去了也好,爷不总念叨,想去领略领略土蕃的雪山和草原么?”她心思最为单纯,“我可以跟着吧?” “哪里离得开你和萧云?俱是逃不掉的。”萧铭瑄松弛下来,被侍剑按摩得颇为爽利,这些日子劳心劳神,一时间困顿劲儿上来,人就有些昏昏沉沉:“左右不过一月,你留心拾掇东西,爷带你和萧云去见识见识雪山。” 话才说罢,萧铭瑄便睡了过去。自打李幼玮病重,他当真没好好歇过一宿,在延年殿西厢住到昨日方回,每日不过睡一两个时辰。 侍剑看他瘦了这么多,只是着急,变着花样去给她弄饭,但李幼玮未好,萧铭瑄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毕竟石塌上凉,侍剑再不忍心,还是柔声道:“世子爷,困了进屋歇着吧。” 萧铭瑄迷迷糊糊应了声,侍剑扶着他坐起,架了她胳膊,搀着进屋。替她除去鞋袜,解开束发的玉冠。 侍剑不敢多看,放下拢纱的帐子,轻步退了出去。院子里安静极了,只闻得流水潺潺,侍剑取了正绣着的物件,坐在院中慢慢绣着——却是萧铭瑄贴身的。 暗纹流转,仔细看去,绣的全是保平安的纹路…… 日头高炽,萧铭瑄回了府,直嚷嚷道:“热死了热死了,礼部和宗正寺真够折腾!” 萧云跟着他说道:“可不是?又是备着您和姑娘的婚事,又赶上和亲要为公主准备嫁妆,又要准备公主的汤沐邑,在一月左右启程,能不忙么?” 萧铭瑄被他逗笑,收了心,“我的事却不着急,兕子才多大!”说着话,他却被热的不行,摘了乌纱帽,抹了抹额头的汗渍,才道:“走,去见父亲。” 主仆二人到了萧远院中,正赶上午膳。萧铭瑄笑道:“却是来得巧。爹爹,赏口饭吃吧?” 萧远气色愈发不好,枯瘦厉害。见着萧铭瑄一脑门子汗,紫袍显得累赘,便吩咐萧云道,“光说俏皮话,看你这身上。萧云,去取了便袍来。” 萧云应了声,脚下生风,往萧铭瑄院子去了。等他回来,只见萧铭瑄正和萧远刘氏一桌用饭,便没进屋,在廊下候着。 不多时,三人吃罢,使女们收拾了碗筷,萧云才跟着萧铭瑄去了里屋换了件天青圆领薄衫。再出来时,刘氏端了清茶,笑道:“你们爷俩且坐,我去瞧瞧新送回的锦缎。” 萧云抱着换下的衣服,也告了退。 “说罢。”萧远吹着新茶,看也不看萧铭瑄。 萧铭瑄撩开袍角,坐了下首,也不尴尬:“就知道爹料事如神。” “儿子有件事想了挺久,有些决断不下,特来请教爹爹。”萧铭瑄正了神色,道:“不知爹爹,对六王印象如何?” “你打这个主意?”萧远看了眼他,倒是赞许地点点头,“六王性子憨直鲁莽,志大才疏。武艺高超,若为一方将领,还是稳妥的。” 萧铭瑄笑道:“我这心思,爹爹肯定看明白了。您只管给个准话,我好看时机安排。” 萧远摇摇头:“可以试试。但此人向来没什么主见,是个墙头草,只怕用不了反而害了自己。” “无妨,原也不指望他些什么。”萧铭瑄舒口气,“有了爹爹的话,我这行事可算得上没了后顾之忧。只将来儿子去土蕃,长安诸事,还得靠爹爹看着。” “你此去路远,倒是个好机会,好好看看土蕃那位赞普。”萧远终究不放心,叮嘱起来:“何况你杀了他最信赖的弟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务必留神。” “爹爹放心,我会万事小心的。”萧铭瑄笑道:“如今却是个好时机,孩儿去了后,自然会带去我国公府的钉子。且叔叔恐怕也得跟着我一同去,您宽心。” 再说两句闲话,萧铭瑄才道:“爹爹,您如今,万万好生将养。前儿祖母却把我认成了您,倒是好生骂了我一通。” 老夫人骂自己,无非是流连花坊之类,萧远老脸一红,叱道:“胡言乱语!” 萧铭瑄嘻嘻笑着告辞,回了自己院子,叫了萧云,“你去打听下,如今守着六王府的,是何人?” 萧云一愣,笑道:“您怎生糊涂了?是您统领的金吾卫啊。” 萧铭瑄一拍脑袋,“可不是糊涂了?是哪个?” 萧云想了想,“好像是郎将杜准。” 萧铭瑄点头,“你去打探清楚,晚上进来回我。”萧云应了,又问道:“爷不去雍和宫看看?” “去。”萧铭瑄笑道:“也确是有事找她。” 等和李幼玮提了提,萧铭瑄叹道,“也不求六王真能顶事,只要他别跟着瞎闹,也就足够。” 李幼玮想了想,“其实小时候六哥与我也还算交好,且算算时间,快到他生辰,我是无论如何得备上件礼的。” 她眨眨眼,俏皮地说道:“只是如今李幼玮病着,行动不便,不知萧都尉可否代劳?” “末将听从姑娘吩咐。”萧铭瑄一笑,刻意行了大礼,“您有令,何敢不从?” “那你带我一起去土蕃!”李幼玮故意为难道:“诶,你方才可说了,我有令,你不敢不从!” 萧铭瑄欺身上前,“敢挑我的刺?”他话音方落,只想着去啄那樱唇,却觉着左脚后脖子一阵刺痛,低头去看,火狐忠心护主,以为萧铭瑄真要做些什么,咬了上来。 “瑄都尉!”李幼玮一声惊呼,赶走了惹祸的火狐,“快拿起来看看怎么样了?” 萧铭瑄笑道:“无妨无妨,怕什么?”说话间,他却被李幼玮按着坐下,只好顺着他除去靴袜,挽起裤脚。 狐狸牙尖,到底是咬破,见着血了。 “侍画jiejie!快去传太医!”李幼玮着了急,萧铭瑄赶忙拦住,“哪里就要太医了?去你的小药房拿几贴药就好。” “那能行么?”李幼玮带着怀疑,侍画却应了声,去拿药了。 “有什么不行?”萧铭瑄笑道:“当年打仗时候来不及用药,都是拿烈酒洗洗,随便一裹,继续打仗的。”萧铭瑄随口解释,却见李幼玮红了眼眶,连忙说道:“这是怎么了?” “瑄哥哥,你受苦了。”萧铭瑄裤腿拉到了膝盖,才不过是小腿,能看到的疤痕就足足有七八道,呈暗红色,可见他那五年,身上还不知怎生可怜。 这时候侍画拿着药进来,李幼玮接过,也不顾男女有别,亲自给她裹伤。 倒不是七哥那般,一腿汗毛。李幼玮暗自想了想,手里却不停。只她哪里做过这等事,只让萧铭瑄更觉疼痛。侍画想劝劝,萧铭瑄默不作声比划了个手势,也只得作罢。 “你再缠下去,就成粽子了。”萧铭瑄打趣道:“何况暑热,容易出汗,贴上清热的膏药就是。” 李幼玮脸一红,却照他的话重新去做。 等她包好,萧铭瑄重新套上靴袜,道:“好了,等那事安排妥当,你写个纸条给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