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旌旗
她的手无意识的紧握着粗木桌子,那紊乱的木纹,几乎要被她搓揉成粉。 “好,我答应你。” 宝锦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清晰沉稳,连自己也仿佛吓了一跳—— 她微微苦笑,对上了刘南惊愕的眼,一字一句道:“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 海风的腥咸越发明爽,在海上男儿的心目中,这比什么香料都要提神。 晴天碧日之下,甲板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却排成整齐的几列,漫不经心中透出军人的肃穆铁血。 这一日,是远道而来的宝锦帝姬挑战“易帜”的大日子,所有水师将领都齐聚帅舰,一同观看。 十丈高的主桅之上,大帆被风鼓得隆起,最接近云的那端,一面苍龙大旗飘扬于九天,肆意飞恣,犀利的爪与尾被风鼓得越发狰狞。 宝锦脚下踩住木杆的微凸处,闭上眼睛,刻意不去看底下的颠沛船舷和逐渐变小的人头,她觉得胸口一阵烦恶,胃里无限翻腾,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幸亏今日未及进食……她自嘲地想道,随即却觉得一道劲风直袭咽喉! 又来了! 她心头火起,咬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冷笑着在杆上飞身旋过一刻之地。 风将她的罗袖高高卷起,其中有银针飞出,只听当的一声,那袭来的长刀便被震得微偏。 浩淼的水面被日光照得潋滟碎光,直直映入眼中,宝锦竭力忽视地眯眼,面上更见冷戾森然—— 仿佛一只被惹怒了,正在张牙舞爪的幼猫! 刘南摸着下巴,凝望着那纤弱而惊险的身影,被这一长串无声惨烈的打斗搅得有些心神不定。 那惨白的面容,虽然隔着长长的桅杆,却仍隐约可见—— 她为什么如此倔强,如此地不肯服输?! 一旁有水师老人低声咕哝着:“这丫头的脸白得象死人一样!上船肯定会大吐特吐!” 若是让她上船……这必定是个空前绝后的灾难! 想到这,刘南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煦笑纹,一旁的侍从见了,诧异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那日琅缳郡主决然而去,首领的脸便几乎化为岩石,冷得可怕,这些时日他第一次笑了,还不该拊掌庆幸么? 底下这一分神,桅杆上的打斗越发激烈,宝锦背上缠了新旗,单手支撑住全身的重量,另一只手腾了出来,掌中短刃化为一抹流光,朝着来袭者脚下挥去。 那人亦是挑选而出的水师精锐,手中功夫自是不弱,他闪身一让,间不容发地躲过这一记,却蓦然惊觉少女眉间的慧黠一笑! 只听“哧啦”一声轻响,在风啸中听来微不足道,传入那人耳中,却是比雷霆更加惊心—— 他缠在杆上的布带被割了一条缝,全身重量的悬吊拉扯之下,只听哧啦之声连响,随着最后一丝纹路的断裂,他短而急促地喊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下去。 底下观战的水师将领发出一阵轻微的sao动,刘唐跨前一步,将猪皮大囊拉近一角,只听一声巨响,那人狼狈不堪地摔落在上面,四周众人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宝锦的危机却并未解除,她双手紧握住桅杆,悬身一滑,又躲过雪亮短矛的一戳,却只听背后几声疾风,眼角余光一瞥,竟然是几颗菩提子! 她衣袖轻挥将它打落,却又发现肋下有长剑刺来! 还有完没完! 圆睁着美眸,她无暇思考,电光火石的,长剑已经擦着她的肋骨过去。 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忍住,再不去管底下的碧波万顷,雪白双足夹住桅杆,身体倒悬,袖中短剑一掣,将那两人击落跌下。 然而头顶的长矛又至,她却毫不惧怕,好整以暇的冲着那人微笑。 那人只觉得她眼神诡异,透过自己身后,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心中狐疑,不由的手下一慢。 宝锦脚上一蹬,全身如离弦之箭直上,金戈之声一分,那人肩上中了一记,却也知她是手下留情,不至危及生命。 宝锦却极为狼狈,她双手双脚乱抓,仿佛溺水者抓浮木一般,看得底下的刘南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不容易抓住桅杆,稳定心神,她抬头,眯眼看着那迎风招展的旌旗,眸光在炽日照耀下,越发诡谲。 她要做什么?! 刘南心中诧异,不由地走近两步。 他功力不浅,眼光犀利之下,只见宝锦望着那旗帜,笑容越发加深,在日光浸润下,竟是显得……咬牙切齿的阴森?! 这小妮子该不会是……要把这旌旗撕碎吧? 刘南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忙不叠走近两步,低吼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宝锦怒瞪着这罪魁祸首,咬着牙冷笑着,眯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大旗,仿佛偷鱼得逞的猫一般,笑得眼睛成了月牙。 恨不能将它撕成一条一条,将这些混蛋统统五花大绑,丢到海里去喂鱼…… 她满是恶意和调侃的想着,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这样,所以自娱一会后,终于伸出手,稳稳的抓住那面大旗。 海风大作,让这半旧的旌旗飞扬不羁,那苍龙的狰狞洒脱下,隐隐有陈年的嫣红…… 那是所有将士的鲜血。 宝锦单手掣住,艰难的,以拇指抚摩着,感受着荣誉和生命交织成的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