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紫衣少女
正午时分，古都怀邺人烟阜盛，繁华棋布的街巷间，远道而来的两个年轻人遥遥望见那一片竟占据了大半条街衢的宅第，停住脚步，相互对视了一眼。 怀邺城繁盛通达，物阜民丰，自与别处不同。然而愈是临近那片森然恢宏的宅院，却愈是清冷肃穆，难见人迹。高怂的围墙之内，庭院数重数进，深深不知几许。若居高极目，则可见厅殿楼阁，轩峻俨然。 然而即便穷目而览，亦不能一眼望明深庭各处，只可见屋檐重重斜出，树影苍蔚迷蒙中隐隐夹杂着难以形容的诡秘凄清，延伸到看不见的彼端。 这处屋宇轩然，亭榭楼台的地方，并非仅仅是一处官高禄显世家的深宅大院而已，更实则是纠缠了江湖之上黑白二道数缕庞大势力的武林中枢。 不知有多少刀口舐血，名纵江湖的豪杰异士在此或为座上宾，或为堂下客，附归于那位名震四方的赛孟尝凌千乘大人，亦不知有多少人的鲜血，曾在这片深庭某些幽暗的角落蔓延流淌，又不为人知地干涸。 “我的天，这地方这么大！”肤色黝黑，剑眉星目的矫健少年有气无力地叉着腰，抬手眉间遮住了耀眼的阳光：“谁知道掌门铸剑手札会让那个赛孟尝放在哪？这么多屋子，要找到什么时候！哼，都是那个沈师兄的破主意。” “先别想这些，”与他同行的那个颀长俊秀，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清冽如冰水的眸子瞥了他一眼：“还是先想想，当了赛孟尝的铸剑师，怎么才能活着离开吧。” 之前，到府上为凌千乘铸剑的七个铸剑师，都因铸剑未成而接连死在了那个暴虐无常的赛孟尝大人手下。而此时，这两个结伴而来的年轻人，却是自行来到凌府，准备接手这项骇人听闻的差使。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既是璀阳门人，嘿嘿，就没什么搞不定的。”璀阳小弟子姚天擎拍了拍胸脯，叉腰而笑。 若是不言名或是见他一展身手，谁也不会料想到这个英俊飞扬，稍带不羁的少年，竟然师从于那个只出现于众人传说之中的神秘门派，此次本是负了师门重任而来。 “......”小风挑了挑眉梢，不说话。 然而面对这片诡谲莫测的深宅，毕竟不敢直截擅入。当下里，两人便在周围临近之处暗暗查探起来。 “喂，打铁的，你发现没有，一走到凌府附近，就几乎看不见行人了。”行至临近处一片僻静的街巷，姚天擎不禁转而向同行的同伴皱眉，“看来这个赛孟尝，还真是不一般。” “自然......此处的各方势力，恐怕都在此人掌控之中，自然没人敢于近前。”小风抿唇。 忽然间，一阵飞快的脚步声自远处疾响，一个人影片刻间便已掠近，显然身负不弱的武功。 “站住！”遥遥传来几声厉喝，数道刀剑寒光参互着掠来，那人身后五六个各挺兵刃的劲装客已急追而至。 当先那人忽然自急奔之中顿住了脚步：他的面前，亦出现了数个手持刀剑的人，步步逼来。 那个男子喘着气后退几步，猛然回首间却发现身后的敌人也已然追上，竟是连着恰巧而至的两个年轻人，被前前后后地围困在了这条巷子当中，无路可遁。 “这是......”小风与姚天擎不禁愕然，站在当中，凝神左右环视这突如其来，剑拔弩张的一幕。 “季寒霄，你背叛主公，擅自离去，也便罢了，居然还敢白日暗闯，意欲行刺，哼，还不快束手就擒？” 那个瘦长英俊，一身黑衣的男子冷笑一声：“季某并非行刺，那把‘天涯霜雪’本是季某的佩剑，于在下关系重大，就算今日没能从主公处取回，也会留待明日！” “哼，明日，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明日？来啊，给我上！” 霎时之间两侧里刀剑的寒光参互着刺来，迎向被围困其中的黑衣男子。 一名劲装客奔至仍怔怔站在当地的姚天擎面前时，嫌他挡住了去路，顺手便是一剑砍去。 然而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便连璀阳小弟子的半片衣角也没能碰到。 “喂，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街杀人，你们也太张狂了吧！”随随便便侧身避过，姚天擎不禁高声道，反手一带，那名武功颇为精纯的劲装客竟毫无反抗余地般扑倒在地。 见状，另几名手持刀剑的同伙霍地转头：“难道是埋伏下的帮手？一个都别留，给我上！” 小风脸色一变，后退了几步，背心却已忽然重重靠上了一面墙壁，他猛地蹙了眉，高叫：“姚兄弟，等......” 然而，剑眉星目的矫健少年只是身形微晃，便已夺下两人的长剑，随手扔在地上，扬眉一笑，“上什么？你们要上哪去？行啊，那就跟你们玩玩。” 他迅捷无伦地欺身至刀剑的丛林当中，前后出手，“仓啷啷”声不绝于耳。那些赛孟尝手下的江湖客本都身手过人，然而璀阳小弟子只是随意出手，那些劲装客便已被他如风过疏竹般欺近，以难以分辨的手法夺去了兵刃，抛诸于地。 有几人赤手空拳地蹂身而上，却都在不过三五着间被姚天擎随手撂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切，原来没什么本事却爱拿着把破剑乱晃的人，还真不少。”姚天擎抱胸而立，一脚将一个持刀冲来的汉子踹倒在地。那把以重重布帛包裹，蕴着神秘灵能的长剑，却还原封不动地负在他背后。 蓦地，其中一人斜转长剑，竟是一剑向着惶然站在一旁的清瘦年轻人刺去。小风猛地抬眸，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有何反应，一道清光斜刺里闪过，那人手中长剑已被姚天擎以刚刚夺下的一柄兵刃，掷出击落。 看来，姚兄弟的身手还真是不一般那......望着那两柄斜飞落地的兵刃，小风苦笑起来：他之前说什么包在他身上，原来还当真是...... “多谢小兄弟相救！季寒霄来日必定竭力以报。”那之前被围困的黑衣男子得了余隙，微一抱拳，便闪身脱离了刀光剑影的笼罩，倏忽而去。 “嘿嘿，小事一桩！”姚天擎扬眉，飞掠，拦下了欲追的数名劲装客，抬手便制住几人。 “姚兄弟！此地处都是赛孟尝势力所在，这样下去，只怕......” 姚天擎正欲再行动手，小风的声音忽然传至耳畔。 宛如被一盆其寒彻骨的水迎头泼下，璀阳小弟子瞬地呆在了当地，猛地反应过来：糟了，这次明明是要借铸剑师的名义，设法混进赛孟尝府中的，现在却一时冲动跟他的手下打了一架，还把他们打得爬不起来......恐怕到时被赛孟尝得知，定然要引起猜忌怀疑，一切就都......这下可真的是......彻底完了！ 姚天擎瞬间心乱如麻，伸手用力抓挠着头发，几近崩溃地大叫了一声。 小风亦是收紧了眉头：“事已至此，恐怕......” 就在璀阳小弟子心绪纷乱的刹那，忽有一名劲装客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的背后，咬着牙向着正自出神的少年一刀砍去！ “姚兄弟！”小风急叫，然而姚天擎瞬间醒悟时，已无还手之机！ 长剑化作银弧而落，在半空中却“叮”地一声被弹开。 姚天擎与小风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时，眼前已多了一袭淡紫的广袖长裙，映衬着被面纱遮去大半的脸庞，和一双幽潭般的秀目，长睫闪动，乌丝迤逦，轻纱广袖笼罩的纤细手臂正慢慢放下。 “你，你是——”望着突然现身，以手中银钗格住长剑的紫衣少女，那些劲装客纷纷走近，面上却有犹疑之色。 紫衣少女转过了身子，忽然一伸手摘下了脸上的轻纱。 小风与姚天擎却只看得到她纤挺的背脊，少女斜负了一张粉缎包裹的瑶琴，柔顺的长发垂落如瀑。 然而，那些见到紫衣少女面容的强悍汉子，竟忽然尽皆露出了惊诧的神色，面面相觑：“原来，果真是......” “今天的事，不要再追究下去，也不可向凌大人提起。”她轻轻开口，声音泠泠如浅溪。 “是，谨尊吩咐！”下一刻，那些劲装汉子居然齐齐抱拳，单膝跪了下去，齐声恭谨地应道。 小风和姚天擎对望了一眼，见对方脸上皆有不可思议的表情，然而眼见那些人竟然当真纷纷拾起了满地兵刃，鱼贯散去，却不敢不相信是真。 “多谢姑娘。”却是小风首先开口，打破了一时间的静谧，走上前低头一礼。 “不必言谢，请两位即刻离开吧。”少女颔首，忽然间扑楞楞一声响，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飞落，停在少女肩头，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看了两人一眼，“啊”地一声大叫。 “请问姑娘是......”小风忍不住又问，眼中神色一动。 “凝碧宫少宫主，凌霜。”少女又是微微颔首，随即便转了身，静静走去，那只雪白的鹦鹉，仍稳稳站在她肩头。 “等一下，她说她是......凝碧宫少宫主，也就是凝碧宫老宫主，那个脾气古怪老太婆的孙女？”眼见着纤秀的紫衣背影渐渐远去，姚天擎忍不住失声道，“可是她为何又能号令赛孟尝的手下！他和那个凌千乘又是什么关系？这，真是太奇怪了！” 小风微微蹙眉，亦忍不住沉吟。然而再抬头时，那抹紫色的纤影已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