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刑警队长
在电梯里,我按了二楼按钮,医院的二楼是脑血管病房。东城区公安分局刑警队队长郭伟正在该区二号病房里斜躺着看电视。她妻子阿蓉正在床边为他削苹果,抬头见我进来,忙起身应道:“老郭,黎昂来看你啦。” 说着过来拉着我的手说:“黎昂没事常来看看你郭哥,他这个人躺在床上就生闲事,没事找茬地跟我吵架,我都懒得搭理他。”言语间,笑盈盈地看着我。 郭伟扭过头看到我,一骨碌儿身,坐起来,招着手说:“黎昂,来进来坐。” 我迎步走过去,捡了一张折叠椅子,坐在老郭床边。 阿蓉冲我们说:“黎昂陪你郭哥扯扯话,但别谈工作啦。他现在神精脆弱,经不起官啊,职啊的。我去给他打点热水。”说完满脸笑意地看看我,走出去。 郭伟是早年间从北京公安大学毕业的,平时同事间聊天,嘴里总挂着一口京腔“丫的”“挺的”,一嘴北京胡同串子的俚语,以此向他人宣示自己的北京背景和学历。为人行事,也是自视高人一等的模样。 分配工作时一直是坐机关的人,就是为了快点提干跑来刑警队占了个队长头衔。谈起业务来,一句就能概括他:满满的不懂。 此时,郭伟关了电视,问我:“揣烟了吗?丫挺的,医生和你嫂子都不让我抽烟,哥快憋死了。” 我乐着从兜里掏出七星烟,郭伟拍了拍我,指着门外说:“走,咱哥俩去旁边厕所解决。” 我俩来到走廓一侧的卫生间,那里还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对着窗口,吞云吐雾。老郭进去,倒也不认生,大声招呼着其中一个男人喊着:“张局,您介也是来过瘾啊。” 那个被称呼为“张局”的人,回头看看郭伟,很是经典地甩了一下领导式的招手,说:“呵呵,就一口烟的劲头总也戒不掉,你来了,窗口让给你。”说完,招呼另一个男人,迈着四方步,走了出去,路过老郭时,很是和蔼地拍了拍老郭肩膀。 老郭半欠着身子,手伸向厕所门口,门童一般的姿势,说着:“您老,慢挪着。” 看着那干部模样的男人走出门的背影,老郭一边从我手里抽出七星香烟,一边给我介绍着:“认识他吗?那是咱们市局常务副局长张一民,也是高血压,住着院哪。老爷子根基那叫一个硬,六十了,愣愣地不退休,听说是改了年龄,还能再干个三年五年的。这段时间哥哥我不出院,好好处处张老爷子,等出院时,丫的,哥也靠拢靠拢混个分局副局长当当。” 我笑着揶揄他:“郭哥,你到底是真病假病,别没事在医院里泡着,兄弟我可是在队里替你挑着梁哪。” 老郭狠狠一口烟吸下去,再吐出nongnong的烟圈,看着我说:“兄弟(北京腔),哥是啥人你不明白?哥是气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好好的位置被人占了,哥也就剩下个医院的床位,泡个病号的资本喽。” 我点点头,算是表示理解。 老郭说:“黎昂,你说咱们干警察的图个什么?” 我看着他刚要说话,老郭又拦住我说:“你可别跟我扯什么保家卫国、践行人生什么的。哥告诉你,一辈子也就两样:一个是咬牙向上混个职位,挣足面子;一个是眼睛紧盯经济,揣足票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郭这人,只要和比自己弱势的人谈上话,就自然地把自己摆在人生大师的位置上,直接就把聊天变成教学。 我也从不抬杠,说:“郭哥自然是对的,智者心境。” 老郭把夸赞照单全收,乐呵呵的。吸口烟下去,整支烟竟只剩烟蒂,也不熄灭便顺着窗口扔了下去,回过身又向我要了一支重新点上。然后问:“黎昂,这么晚了,你来医院看我,是有什么事吧。” 我说:“确实是有事,得和你汇报一下。” 老郭听到“汇报”一词,颇为受用,忙双手抱胸,拿烟的手托着下巴,背靠到窗口的暖气片上,说:“你说,你说。” 我心中暗骂:这个官迷傻鸟,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发号施令的平台,马上就是一副高级干部的嘴脸。 嘴上却正色道:“咱们东城凯旋大酒店的那起杀人案,老于他们探组已经把外线摸清了。” 老于是于化龙,但人不如其名,本人不仅没化成人中龙凤。反而是胆小怕事,凡是想把案子查得不清不楚的时候,那么派上老于探组“定堪大用”。 上周我们东城辖区内一家五星级酒店——凯旋大酒店里发生一起持枪杀人案件。一个从云南来的茶商在刚进入酒店大堂时被两个蒙面杀手连开十枪当场打死。现在此案被蓝城市公安局列为“一号公案”。 老郭听罢,眼睛雪亮,问:“有眉目啦,别说这是一号公案,就说那凯旋大酒店和咱市局一把手的关系,要是咱东城刑警队能破案,咱哥俩可不就是把脸露到天上去啦。” 我也故作兴奋地说:“老于他们的眼线报上来的信息说,杀人那边的很可能是陈四喜的帮派干的。不过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他们还在外线侦查。” 老郭稍显失望地说:“老于那一组办事不爽快啊,黎昂你看看情况,必要的话,这几天你亲自带人跟上去,关键时刻,咱得效忠党国啊。”说完自己又自故自地干笑几声。 我说:“明白,兄弟自当尽心竭力。” 老郭很吃电影里国军剿共的那一套,听完哈哈地笑起来,说:“抓紧着弄,有个一定的时候,哥得赶快办出院手续,靠前指挥着。” 我心里想,就你老郭这派头,真放在国民党时期,也是个全军覆没、举手投降的官儿。 我故意停了停,没说话。有意让老郭感觉到我有更大的事没讲的样子。这么做是要把我即将说出的事变成被郭伟问出来的样子,占个先机和主动,事后被郭伟回想起来,不至于太过唐突。 果然,郭伟看出我还有心思,便问:“黎昂,你还有什么事没和我说?” 我踌躇道:“嗯。现在我手里还有一个案子,像烫手山芋不知道怎么弄。” 老郭说:“说说看。” 我说:“我一个特情找到我,提供了一个毒品的案子,估计案值挺大的。”说完,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郭伟。 老狐狸果然换成了一副想吃葡萄还怕酸的表情,说:“黎昂,毒品这类案子也不是咱们兄弟老本行啊。现在啊,搞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要是搞砸了,你哥也不用出院了,直接可以办退休了。” 郭伟话说到一半且又心有不甘,又问道:“你有把握?案值能有多大?” 我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顺手推了推卫生间里几个关上的厕所门,看看里面都是空的。 然后说:“情报上来说大概有个几十公斤冰毒,估计着案值得有个千八百万吧。只是嫌疑人那边来头不小,怕是不好控制。” 郭伟怔了怔,估计刹那间心里已经把利与弊想了几个来回,说:“黎昂,你先搞着看,要是快成型了,找我补程序,要是搞不出名堂,你消化不了,就给禁毒那边报过去。” 我心里暗骂:老狐狸,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案子成了,你出院指挥,名利双收。不成,我自己消化,垫被一个。不过计划里,我就要你这个态度。 我口中应和道:“行。我先搞搞看,有条件了,回头我让大丁过来,找你补程序签字。” 此时又有几个穿病号服模样的人进出卫生间。郭伟见人多嘴杂,拍拍我肩头,说:“得着,兄弟,咱回病房。” 我俩一前一后往回走,走廊里郭伟回过头说:“想着请示一下咱们赵武局长,看他的态度,老弟永远得记着,凡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啊。” 我也笑着拍拍老狐狸,表示安慰,说:“领导放心,你安心养病,队里的事,我定当全力以赴,首要原则,不给你找麻烦,对吧?” 郭伟已经走到自己病房门口,站定了,用手指着我说:“你小子,呵呵,算你说得对。我可告诉你,精力还是放在‘一号公案’上,有时间了,再看看毒品这案子,还有别忘了,多请示赵武局长。” 我伸出左臂,做了个“您请”的姿势,把郭伟让进病房,说:“郭哥你休息,我就不进去陪你了,指示领会了。” 老郭很是受用的进了病房,阿蓉在房间里迎过来,扯着老郭的衣领闻了起来,口中埋怨道:“又抽烟了吧,挺高个血压,自己不懂事。”说着拍着老郭的病号服,隔着郭伟看到我,嗔道:“你啊黎昂,你给老郭的烟吧?卫生间里解决的吧。“ 老郭讪讪地笑着不说话。我说:“嫂子见谅,我们谈了会儿工作,这一看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了。”说话间,我指了指手表。 阿蓉笑着说:“你们啊,有工作就在房间里,医院里的厕所乌烟瘴气的,也不嫌脏。行,黎昂有事忙你的去吧。有时间常来看看咱们。从住院到现在,就你黎昂来得勤,别人还真以为咱们老郭装病泡病号呢。” 话说到这,郭伟忙搂过阿蓉,说:“哎,别跟黎昂说这话,咱也不是高级领导干部,住个院没那么些人前呼后拥的。” 说罢,看着我说:“你撤吧,别忘了我交代的。” “一号公案全力搞,毒品案子自己定。对吧?”我似笑非笑地答道。 郭伟冲我摆了摆手,说:“成了,走着吧,兄弟(北京腔)。” 我辞别阿蓉,返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