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濯清园二三事
“你——“我好像有点明白他目光流转间的深意,但这些时日里的利用与欺骗已让我步步为营,处处小心,我踌躇许久,那句“你喜欢我?“还是没有问出口。 喜欢又能怎样,且不论他的喜欢里有几分真几分假,纵然是真的,他终究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人。 我本以为此处也就是暂时落脚的地方,左不过在此住上十天半月就要离开,没想到这一停下来就歇了一个月。 我幽居在濯清园的日子里,还算过得舒心,夏之彧如他所言,并不常常到后园来,有时两三天没见到他,他又突然出现在寒冷的清晨,与我同在廊下赏雪,或是掌灯时分,又忽然前来居所与我一起用膳,他面色淡然,既不似之前的疏狂,又没有之后的和煦,仿佛我是他相识多年的旧友,或是摆在堂室内一件会说话的家具。 平日里多是樱桃陪着我,她对于我的归来,是发自心底的欢喜,我的饮食起居都被她照料的十分妥当,我嫌下人住的房间清冷,入夜后我经常唤她与我同睡一榻,她本就活泼,有时聊的多了,也会问问我和夏之彧的事,无非就是他对我多么多么好,从樱桃的口中,我得知被夏之彧禁足在云织城时,他对我生活起居上的照拂,我都一笑带过,也不表露任何情绪和态度,不管怎样,因为樱桃,我这些时日里并不感觉到孤寂,心中的郁结之气也已消了大半。 成忠经常去浮玉山,猎些野味回来,夏国的菜肴都偏淡偏甜,我有些吃不惯,就让人把茶室改成了小厨房,试着做了几道菜,可喜味道还不错,就问成忠要了张桌子支在厨房里,有什么新菜式,就叫他和樱桃来尝一尝,冬天阴冷,有时也会温上一壶酒,暖暖身子,成忠酒量极大,也不过是喝着玩,倒是樱桃,回回都喝得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人。 中间跟着成忠去了一次浮玉山,那是雪过天晴的一日,山上的河流都已解了冻,本来就我与成忠,樱桃,还有几个护卫的暗士,没成想,临出发前,夏之彧也来了,说是许久未爬浮玉山,也去看看。 山中古木参天,落叶满地,一脚踏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从蜿蜒的山路中曲折的行了两三里路,便见到一处悬崖,崖间的飞流已干涸,崖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墨绿的潭水,我们便在此处找了块平坦的地方,生了堆火,将带来的食物与酒水放在火上烧热,成忠带了几个毛毡垫子,给我们一人一个,坐在上面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山中景色虽美,但因为夏之彧在旁边,我们几人都比平日里拘谨些,席间也没说什么,大家吃完食物,歇息了小会儿,就回去了。 又过了几日,樱桃和我在房内正烤着火,教我打缨络时,突然唉声叹气道:“马上就到元岁了,不知今年能不能回夏都。“ “元岁?“ “哎呀,小姐,你这失忆症,怎么连元岁都不知道了,就是祷祝万物萌生啊,过了元岁就是春日了。“ “哦,是这样啊。“我听她这么一解释,大概就清楚,她说的元岁就是我们讲的春节。 “你想家人了?“我放下手中缨络,问她道。 樱桃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都一年多了,也不知家中情况怎样。“ 我拉着她的手,宽慰她道:“我去与你们主子说一下,让他今年放你回去过元岁。“ 樱桃听我这样说,眼睛一亮,喜不自胜连说谢谢,问道:“小姐,你也去夏都吗?“ “我?“我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并不想去夏都,到了元岁,那里四处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岂不白白勾起我思乡的幽绪来,还不如偏安在这一隅清静些。 用过午饭,我便去了夏之彧的居所,这是我来濯清园后第一次去找他。 一路无人,我沿着凋零的花径,穿过水榭,到他那儿时,他正侧卧在罗汉床上看书,见我进来倒有些吃惊。 我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他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给我倒了杯茶。 “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下。“我开门见山道。 “说。“他抿了口茶,抬眼看着我道。 “马上过元岁了,我想替樱桃告个假,她想回家瞧瞧。“ “就这个?“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不用她伺候,就让她回去吧。“他收回投向我的目光,望着远处道。 “那我就替她谢谢了。“我起身朝他施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去。 “你去夏都过元岁吗?“身后响起夏之彧淡淡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答他道:“我素来不喜欢热闹,就不去了。“ 回去的时候,在池塘的水轩里歇息了小会儿,这一月余的时光飞逝,竟短得像一瞬,果真安逸的生活使人倦怠,这若是夏之彧使的手段,那他也确实能揣度人心,我快要被这时光消磨掉,不管怎样,等过了元岁再说吧,再让我于这枕稳衾温的日子里停驻片刻。 樱桃知道可以回家后,高兴了良久,一直问我回去给家人带点什么贽礼,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就在我面前乱晃荡,古人说的“近乡情更怯“大约就是这样的吧,只是我恐怕再也感受不了这种心情了。 樱桃是在第三日清晨走的,成忠给她找了辆马车,她坐在车里,倚着车窗,泪水涟涟的望着我道:“小姐,我不在这些天,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你再哭,就变成大花脸了,回去好好与家人聚一下,不用挂念我的。“我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道,她这样的年纪与心性,短暂的离别都能让她如此伤怀,而我,我的喜怒哀乐已被这大雨如注的生活泼灭的所剩无几。 “还有七日就是元岁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我目送樱桃离去,问身旁的成忠道。 “主子不走,我自然是不走的。“ 我听他如此说,有些吃惊道:“这儿不是离夏都就两天的路程吗,你们主子都不回去?“ 成忠看着我,有些语重心长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在这里,主子就不走了。“ “怎么?怕我逃走?“我揶揄的笑了下。 “你——“成忠有些无可奈何道,“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明白主子的心意,还是你明明知道,却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相信。“